越努力，越幸運

 

 

傾城之戀：張愛玲短篇小說集之一
作者： 張愛玲  
出版社：皇冠  
出版日期：1991-08-01
 

 

留情

 

開頭便點出，這是一段年齡相差很多的婚姻，男方59歲，女方36歲，女方是所謂的姨太太，上面還有一個元配-老太婆在，故事只是個走親戚的過程錄像，透過文字敘述，在讀者面前重播，在和親戚聊天裡，交代兩人的過去，女方為何去當人家的姨太太。

 

米先生和元配不合，所以才會分居，而敦鳳則是前夫早逝，成了孤家寡人，那個時代，娘家有很多親戚在，就幫忙去談了這段姻緣。

 

晚年可以享一點清福艷福，抵補以往的不順心。

 

這是華夏文化裡的惡習，不尊重女性，也不把女性當人看，姨太太和親戚眾多，這兩個調性，會反覆出現在張愛玲的小說。

 

我光看到男大女方這麼多歲的設定，就只想快速帶過這樣的故事，在故事裡的敦鳳，有種是活在親戚嘴裡的，他一點自由都沒有，這也是舊時代的可悲，男人可以做自己想做的，女方長大就只能在家相夫教子。

 

 

鴻鸞禧

 

邱玉清將要嫁入婁家，故事就是描述兩家的情況，還有夫家這裡，對於這位媳婦的看法。

 

照華夏的古禮，新房裏一切的陳設，除掉一張床，應當全部由女方置辦。

 

故事中的所有人，都活在家庭倫理的網羅裡，他們逃不出來，也不讓別人輕鬆，男的大多在外面討姨太太，而女的則是互相監視，長輩折磨晚輩，讀小說的同時當然會反省，我自己家族的男人，美其名是善良溫和，實則都活得很軟弱，真正帶有血性的，只有我一個，其他人都像是同樣模具燒出來的，而自己像是異類一樣，這也是我多年來，很不喜歡這個家的原因。

 

在張愛玲故事中的女性，好像只為了兩種目的存在，一是準備結婚，二就是準備當別人的姨太太，反應那時的時代嗎？或許吧，可是這些觀念畢竟已經過時了。

 

 

紅玫瑰與白玫瑰

 

也許每一個男人全都有過這樣的兩個女人，至少兩個。娶了紅玫瑰，久而久之，紅的變了牆上的一抹蚊子血，白的還是「床前明月光」；娶了白玫瑰，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飯黏子，紅的卻是心口上一顆硃砂痣。

 

白玫瑰：聖潔的妻

紅玫瑰：熱烈的情婦

 

這是張愛玲的名篇之一，小說開頭，就將某部分男人的模樣，寥寥數筆描寫出來，我只是感覺他筆下的男人，下班後是沒其他興趣可以追求嗎？就只是知道嫌棄自己老婆，然後向外尋求溫暖，吃喝嫖賭樣樣精通，卻也沒其他事可以幹，媽的，煩不煩，好幾篇都這樣，都快以為我是在讀法國小說。

 

這篇小說的主角振保，是留學愛丁堡，並且取得學位，回國後在一家老牌的外商染織公司，做高級幹部，他讀書的時候，曾和一位名為玫瑰的女生交往，讓他把以後的兩個女人，都比作玫瑰。

 

回國後他首先遇到紅玫瑰，同學的老婆，結果就背著他同學，和他老婆在一起，他目前是單身，明明有機會去找更好的，他不要，就是去碰那碰不得的女人，可是當紅玫瑰和他老公離婚的時候，卻因為自己工作的關係，把對方甩了，甚至避不見面。

 

自身在大學時期，經歷過類似的事情，但是我內心裏，其實很厭惡那樣的感情，我活得很委屈很自卑，把所有的積蓄都給對方，然後連父母都欺騙，最後也騙自己，是喜歡對方，狗屁，那樣不正當的關係，也能被稱為愛嗎？還好我最後能從裡面解脫出來。

 

振保情況和我不一樣，他是有正當工作，而且算是公司的高幹，我那時只是學生，除了積蓄之外，要嘛當伸手牌，要嘛就自己去打工賺錢，我為了給對方錢，從大二開始下課後都在打工，打工賺到的錢，自己沒花到半毛，全都匯給人家，振保應該比我更可惡吧？他只是將對方視為洩欲的工具，當人家纏上他時，馬上逃避，搬出媽媽出來，完全想為感情負責任的意思也沒有。

 

那一句：社會上是決不肯原諒我的。

說的底氣還真足啊！操，不負責任的渣男。

 

作者花了很長的篇幅，描寫他們兩人從相遇，到勾搭上，最後分別，這等於是這篇小說的靈魂所在，在讀著振保和紅玫瑰交手的片段，我只想到「一個巴掌拍不響」，只要女方封閉，採取不歡迎的態勢，後面的這些事情，根本不會發生。

 

後面白玫瑰的登場，並不是自由戀愛的結果，而是託人給他介紹，振保還向自己說：「就是他罷。」婚後他照樣在外面嫖，看到這樣劇情，我都不知道該說什麼，除了幹那件事，沒事做了嗎？他婆婆也是個壞心眼，到處宣傳媳婦不中用，而振保也對媳婦極為失望，操你媽的，失望個屁，不對人家好，然後去外面花天酒地，舊時代的男人，只有這種德性嗎？同模樣的男人，還會在張愛玲的小說重複出現。

 

前後比較紅玫瑰和白玫瑰的片段，也能得知，振保對前者很有耐心，可能是因為不需要負責吧？帶點隨便怎樣的意思，可是在和白玫瑰相處，因為有婚姻關係的存在，他卻處處顯得很不耐煩，甚至會在嘴上數落對方。

 

我是連一位都求不到，他們則是吃碗內，還看著碗外，莫怪他們只能成為小說裏的人物，而我是創造小說的人，小說寫到最後，都會反應出作者本身，張愛玲筆下的男性大都吃喝嫖賭無一例外，反而是女性寫得較豐富，有各自的苦惱與掙扎，所以在他認知裡，男人就那樣而已。

 

 

等

 

這是一幅發生在推拿按摩店裡的眾生像，大家等侯推拿，聊著彼此，聊著別人家的八卦，而推拿師也和顧客聊天，店裡的客人有男有女，女的都是某某太太，男生就比較多變。

 

有帶姨太太來的，有兒童，有青年，就是沒有陪老婆來推拿的。

 

 

桂花蒸 阿小悲秋

 

無聊到爆的一篇小說，就很平淡的描述阿小身邊所發生的事情。

 

讀起來的感覺，劇情毫無起伏。

 

 

金鎖記

 

故事透過兩位ㄚ頭的聊天，介紹故事背景，大戶人家，好幾房兄弟，還有幾位小姐，大家同住一個屋簷下，代表著閒言閒語很多，小說的主角是這戶人家的二房，二房老爺臥病在床，家人為他娶了一門姨太太，名為七巧，因為七巧在這個家，處處不受到尊重，連帶引發許多事件。

 

這事我熟啊！我爸是長子，我媽嫁進來，就是長媳，原以為是來做傳產少奶奶的，實際上是來當奴僕的，從早工作到晚，而且我爸心裡也沒有愛，連為了自己老婆，反抗祖父祖母的膽量都沒，讓我媽吃了二十幾年苦頭，那時祖父祖母還在，而且還有姑姑類似管家婆的存在，我媽媽處處受到他們的壓迫和約束，而我爸爸也不是個有主見有膽識的人，虛偽的以和為貴，最痛苦的就是我媽媽。

 

要不是祖父祖母都過世了，他們如果還在那邊管那麼多，我真的會抓狂，講孝順之前請尊重人，到底憑什麼讓我媽，好好一個人受他們折磨的？讀著七巧對他子女的片段，更加感覺，舊時代裡人之所以會吃苦，很多時候都是長輩給的壓力。

 

沒有扯淡！我不愁我的女兒沒人要，不勞你們替我擔心！真沒人要，養活她一輩子，我也養得起！

 

有種我吃過那麼多苦，你怎麼可以這麼輕易開脫的意味，我以前還小，現在真的感覺祖父祖母和姑姑，在對待我爸和我媽的時候，都是用強迫，硬要人家遵守他們的意思，和故事裡七巧一模一樣，到最後自己不是人樣，也拖累自己的子女，也沒有自己的幸福，還真是互相拖磨。

 

七巧似睡非睡橫在煙舖上。三十年來她戴著黃金的枷，她用那沉重的枷角劈殺了幾個人，沒死的也送了半條命。她知道她兒子女兒恨毒了她，她婆家的人恨她，她娘家的人恨她。

 

好吧，讀著張愛玲的小說，關於大戶人家部分，說真的我很有既視感，我家也是大家族，大家同住在一起，雖稱不上多有錢，但也是這條道路有數的大戶人家，在我小時候還有三代同堂的影子，現在如果算上我兩位姪女，也還是延續三代同堂的傳統。

 

對於這塊，我一直是有所保留，不然就是將它們，創作成過於美好大家族的形象，都不會有什麼重大紛爭，我們家是真的沒什麼紛爭，可能與祖輩很保守有關，並沒有出現爭家產的情形，在祖母過世後，還是一直謹守著這片土地，當然與我姑姑還在有關，我是希望到我這代，還能繼續下去，不用為了分家產，大家撕破臉。

 

我有這份擔憂在，表示多少有想像到某種可能，而這樣的煩惱，就是能夠寫入小說的題材，讀著這麼多前輩的小說後，也明白他們都是從自身生活取材，我既然不想全寫，就透過改編捏造，創造出在大家族裡，可能會發生的事情，這部分再怎樣，也是屬於我原生家庭的故事，改編起來應該毫不費力吧？

 

 

傾城之戀

 

這篇是小說集裡，我最喜歡的一篇，他的故事是那種，讀過之後便會永遠記得的，而它與我的淵源，不僅僅是小說與讀者那麼簡單。

 

白流蘇原本還有些存款，但是他失婚後，返回娘家後，身邊的錢便一點一滴的流逝，到最後沒錢的時候，反倒成為家族的拖油瓶，處處惹人閒。

 

也是陰錯陽差，媒人婆原本是想要撮合，他的親戚和范柳原認識，白流蘇只是去現場露個面而已，誰知道范柳原對他的較感興趣，這件事在家族裡，掀起大波瀾，白流蘇有點出了一口惡氣的態度。

 

范先生回去香港後，白流蘇有點破罐破摔，也跑去香港去找他，兩人便談起了精神戀愛，因為曾失婚過，讓他對於范先生的好意，有所保留，也讓兩人之間有所隔閡，最後日本侵襲香港，在那樣戰亂的局勢下，快速拉近兩人的距離，才會有小說最末段的「香港的陷落成全了她。」

 

 

這本小說集是我民國93年便買了，算一算他已經在我人生裡，存在了18年，那時的我絕對想像不到，自己多年之後，會開始寫小說，甚至會參考這部小說，創造類似災難成就真愛的故事，我人生充滿想像不到，也許那篇在別人眼中，是不值得一讀的作品，但那是我目前所能寫出最好的長篇小說，等同於我十年來的總結，所達到的最高峰。

 

白流蘇先是離婚，登場時像是鬥輸的敗犬，最後卻能夠跌破大家的眼鏡，靠自己的勇敢，再一次嫁出去，這裡不要談說女人價值什麼的，重點是他憑藉著自己的行為，讓身邊的所有閒言閒語閉嘴，將那些輕視、嘲笑通通把它們甩到腦海，他準備要去過上自己的生活。

 

我忘了自己為何會喜歡上讀小說，到最後又為何會想要自己創作小說，但張愛玲的這篇傾城之戀，多半在這件事上，起到了某種助力，因為讀了這樣精彩的故事，進而誘使自己，也想要創造出同樣的小說，或許我現在達不到，也有可能我一輩子都寫不出來，但是我已經做著，最初讀著這篇小說時，內心感動後所觸發的懸想。

 

誰知道呢？也許就因為要成就我。一座島嶼不喜歡閱讀和寫作，文化創意各方面大幅退化，是沒有人死亡，但他們內心最美好的那一部分，卻被遺忘在了過去，什麼是因？什麼是果？這時代需要怎樣的文學與藝術，島民又渴求怎樣的創作者，誰知道呢？每天寫著，一直寫下去，寫到未來，到那時可能就有機會知道。

 

 

寫人的句子

 

她那沒有下頦的下頦仰得高高的，滴粉搓酥的圓胖臉飽飽地往下墜著，搭拉著眼皮，希臘型的正直端麗的鼻子往上一抬，更顯得那細小的鼻孔的高貴。

 

她拿皮包，拿網袋，披上大衣。包在一層層衣服里的她的白胖的身體，實哚哚地像個清水粽子。旗袍做得很大方，並不太小，不知為什麼，里面總像是鼓繃繃，襯里穿了鋼條小緊身似的。

 

燈光下的楊太太，一張長臉，兩塊長胭脂從眼皮子一直抹到下頦，春風滿面的，紅紅白白，笑得發花，眯細著媚眼，略有兩根前劉海飄到眼睛裏去

 

米先生除了戴眼鏡這一項，整個地像個嬰孩，小鼻子小眼睛的，仿佛不大能決定他是不是應當要哭。身上穿的西裝，倒是腰板筆直，就像打了包的嬰孩，也是直挺挺的。

 

玉清的臉光整坦蕩，像一張新鋪好的床；加上了憂愁的重壓，就像有人一屁股在床上坐下了。

 

婁太太戴眼鏡，八字眉皺成人字，團白臉，像小孩子學大人的樣捏成的湯團，搓來搓去，搓得不成模樣，手掌心的灰揉進面粉裏去，成為較複雜的白了。

 

她姊姊棠倩沒有她高，而且臉比她圓，因此粗看倒比她年輕。棠倩是活潑的，活潑了這些年還沒嫁掉，使她喪失了自尊心。她的圓圓的小靈魂破裂了，補上了白瓷，眼白是白瓷，白牙也是白瓷，微微凸出，硬冷，雪白，無情，但仍然笑著，而且更活潑了。

 

她有很多的蓬松的黃頭髮，頭發緊緊繃在衣裳裏面，單露出一張瘦長的臉，眼睛是藍的罷，但那點藍都藍到眼下的青暈裏去了，眼珠子本身變了透明的玻璃球。那是個森冷的，男人的臉，古代的兵士的臉。振保的神經上受了很大的震動。

 

她那棕黃色的臉，因為是長圓形的很像大人樣，可是這時候顯得很稚氣。大眼睛望著籠中鳥。眼睜睜的。眼白發藍。仿佛望到極深的藍天裏去。

 

她的短裙子在膝蓋上面就完了，露出一雙輕巧的腿，精致得象櫥窗裏的木腿，皮色也像刨光油過的木頭。頭髮剪得極短，腦後剃出一個小小的尖子。沒有頭髮護著脖子，沒有袖子護著手臂，她是個沒遮攔的人，誰都可以在她身上撈一把。

 

她那肥皂塑就的白頭頭髮下的臉是金棕色的，皮肉緊致，繃得油光水滑，把眼睛像伶人似的吊了起來。一件條紋布浴衣，不曾繫帶，鬆鬆合在身上，從那淡墨條子上可以約略猜出身體的輪廓，一條一條，一寸寸都是活的。

 

她穿著的一件曳地長袍，是最鮮辣的潮濕的綠色，沾著什麼就染綠了。她略略移動了一步，仿佛她剛才所佔有的空氣上便留著個綠跡子。

 

龐太太自己的眼睛也非常亮，黑眼眶，大眼睛，兩盞燈似地照亮了黑瘦的小臉。她瘦得厲害，駝著背編結絨線衫，身上也穿了一件縮縮的棕色絨線衫。

 

阿芳是個大個子，也有點刨牙，面如鍋底，卻生著一雙笑眼，又黑又亮。逐日穿著件過於寬鬆的紅黑小方格充呢袍子，自製的灰布鞋。

 

龐松齡生著闊大的黃獅子臉，粗頸項，頭與頸項紮實地打成一片，不論是前面是後面，看著都像個胖人的膝蓋。

 

是個老法的姨太太，年紀總有三十多了，瘦小身材，過了時的鏤空條子黑紗夾長衫拖到腳面上，方臉，顴骨上淡淡抹了胭脂，單眼皮的眼睛下賤地仰望著，雙手為他戴上呢帽。

 

外面又來了個五六十歲略帶鄉氣的太太，薄薄的黑髮梳了個髻，年青時候想必是端麗的圓臉，現在胖了，顯得膿包，全仗腦後的『一點紅』紅寶簪子，兩耳綠豆大的翡翠耳墜，與嘴裏的兩顆金牙，把她的一個人四面支柱起來

 

包太太長得醜，冬瓜臉，卡通畫裏的環眼，下墜的肉鼻子，因為從來就沒有好看過，從年青的時候到現在一直是處於女伴的地位，不得不一心一意同情著旁人。

 

童太太站在當地，只穿著襯裏的黑華絲葛薄棉對襟襖褲，矮腳大肚子，粉面桃腮，像百子圖裏古中國的男孩。她伸手摘下衣鉤子上的灰呢襯絨袍，慢悠悠穿上

 

主人臉上的肉像是沒燒熟，紅拉拉的帶著血絲子。新留著兩撇小胡須，那臉蛋便像一種特別滋補的半孵出來的雞蛋，已經生了一點點小黃翅。但是哥兒達先生還是不失為一個美男子。非常慧黠的灰色眼睛，而且體態風流。

 

尤其是阿小生成這一副模樣，臉一紅便像是挨了個嘴巴子，薄薄的面頰上一條條紅指印，腫將起來。她整個的臉型像是被凌虐的，秀眼如同剪開的兩長條，眼中露出一個幽幽的世界，裏面『沉魚落雁，閉月羞花』。

 

秀琴年紀不過二十一二，壯大身材，披著長長的鬈髮，也不怕熱，藍布衫上還罩著件玉綠兔子呢短大衣。能夠打扮得像個大學女生，顯然是稀有的幸運。就連她那粉嘟嘟的大圓臉上，一雙小眼睛有點紅紅地睜不大開（不知是不是痧眼的緣故），好像她自己也覺得有一種鮮華，像蒙古婦女從臉上蓋著的沉甸甸的五彩纓絡縫里向外界窺視。

 

她斜著身子，顯出尖翹翹的圓大乳房，誇張的細腰，股部窄窄的；赤著腳，但竭力踮著腳尖仿佛踏在高跟鞋上。短而方的『孩兒面』，一雙棕色大眼睛愣愣地望著畫外的人，不樂也不淫，好像小孩子穿了新衣拍照，甚至於也沒有自傲的意思；她把精致的乳房大腿蓬頭髮全副披掛齊整，如同時裝模特兒把店裏的衣服穿給顧客看。

 

七巧穿著白香云紗衫，黑裙子，然而她臉上像抹了胭脂似的，從那揉紅了的眼圈兒到燒熱的顴骨。她抬起手搵了一搵臉，臉上燙，身子卻冷得打顫。

 

她那一類的嬌小的身軀是最不顯老的一種，永遠是纖瘦的腰，孩子似的萌芽的乳。她的臉，從前是白得像瓷，現在由瓷變為玉——半透明的輕青的玉。上頜起初是圓的，近年來漸漸尖了，越顯得那小小的臉，小得可愛。臉龐原是相當的窄，可是眉心很寬。一雙嬌滴滴，滴滴嬌的清水眼。

 

她的臉色黃而油潤，像飛了金的觀音菩薩，然而她的影沉沉的大眼睛裏躲著妖魔。古典型的直鼻子，只是太尖，太薄一點。粉紅的厚重的小嘴唇，仿佛腫著似的。

 

 

情感的句子

 

而且他們也活該，兩口子成天在一起，什麼背人的話不好說，卻到人家家里來眉來眼去的？

 

婁太太突然感到一陣厭惡，也不知道是對她丈夫的厭惡，還是對於在旁看他們做夫妻的人們的厭惡。

 

一個任性的有夫之婦是最自由的婦人，他用不著對她負任何責任，可是，他不能不對自己負責。

 

真是個孩子，被慣壞了，一向要什麼有什麼，因此遇見了一個略具抵抗力的，便覺得他是值得思念的。嬰兒的頭腦與成熟的婦人的美是最具誘惑性的聯合。

 

龐小姐！我早猜著他一定是討了小。本來男人離開了六個月就靠不住——不是我說！     本來男人的事情就靠不住，而且現在你不知道

 

一樣是兩個女兒，一方面如火如荼，一方面冷冷清清，相形之下，委實讓人難堪。

 

寶絡心裏一定也在罵她，同時也對她刮目相看，肅然起敬。一個女人，再好些，得不著異性的愛，也就得不著同性的尊重。女人們就是這一點賤。

 

你們男人就是這樣，當面何嘗不奉承著她，背後就說得她一個錢不值。像我這樣一個窮遺老的女兒，身份還不及她高的人，不知道你對別人怎樣的說我呢！

 

那一聲聲的『吱呦呃呃呃呃……』撕裂了空氣，撕毀了神經。淡藍的天幕被扯成一條一條，在寒風中簌簌飄動。風裏同時飄著無數剪斷了的神經的尖端。

 

整個的世界黑了下來，像一只碩大無朋的箱子，啪地關上了蓋。數不清的羅愁綺恨，全關在裏面了。

 

在這動蕩的世界裏，錢財，地產，天長地久的一切，全不可靠了。靠得住的只有她腔子裏的這口氣，還有睡在她身邊的這個人。

 

一個不吃醋的女人，多少有點病態。

 

 

寫景的句子

 

祥雲公司的房屋是所謂宮殿式的，赤泥牆上凸出小金龍。小房間壁上嵌著長條穿衣鏡，四下里掛滿了新娘的照片，不同的頭臉笑嘻嘻由同一件出租的禮服里伸出來。朱紅的小屋裏有一種一視同仁的，無人性的喜氣。

 

姜家住的雖然是早期的最新式洋房，堆花紅磚大柱支著巍峨的拱門，樓上的陽台卻是木板鋪的地。黃楊木闌干裏面，放著一溜大篾簍子，晾著筍干。

 

 

喜歡的句子

 

男子憧憬一個女子的身體的時候，就關心到她的靈魂，自己騙自己說是愛上了她的靈魂。唯有占領了她的身體之後，他才能夠忘記她的靈魂。

OS：

我三十歲之前，根本不管什麼靈魂不靈魂，給我乖乖躺好，說奇怪，我這樣的態度，反而會有女朋友，後面學會尊重對方，願意關心對方她的靈魂，結果什麼都沒有，實在奇妙呢！

 

久賭必輸，久戀必苦。

OS：

我是後者，別管我，我就是喜歡吃苦，自虐。

 

結婚不結婚本來對於男人是沒什麼影響的。

OS：

在結婚之前首先要和女方認識吧？我連這一關都做不到，說什麼結婚？我不要別人介紹，只希望靠自己拙劣的追人手段，想去認識自己最喜歡的對象。

 

三十年前的月亮早已沉下去，三十年前的人也死了，然而三十年前的故事還沒完——完不了。

OS：

最喜歡的就是完不了的意象，時代在變，但是人性並沒有進步多少，以前所發生過的故事，到了現代也只是換個模樣，繼續上演著。

 

無用的女人是最最厲害的女人。

OS：

這我早就知道了，無用之用是為大用。

 

精神戀愛只有一個毛病：在戀愛過程中，女人往往聽不懂男人的話，然而那倒也沒有多大關係。

OS：

我猜我目前追求的對象，根本聽不懂我在說什麼。

 

你如果認識從前的我，也許你會原諒現在的我。

OS：

可惜，從來沒有人想要認識從前的我，所以對現在的我感到很排斥。

 

 

柳原歎道：「這一炸，炸斷了多少故事的尾巴！」

流蘇也愴然，半晌方道：「炸死了你，我的故事就該完了。炸死了我，你的故事還長著呢！」

OS：

這樣的對話，真的是他媽的令我印象深刻，我也好想要寫出這樣的對話內容。

 

她料著柳原也是這般想。別的她不知道，在這一刹那，她只有他，他也只有她。

OS：

我永遠只是後者，還沒有遇到和我有同樣想法的人。

 

到處都是傳奇，可不見得有這麼圓滿的收場。胡琴咿咿呀呀拉著，在萬盞燈火的夜晚，拉過來又拉過去，說不盡的蒼涼的故事——不問也罷

OS：

這是在傾城之戀的最末段，和上面一樣，我喜歡的就是「說不盡的蒼涼的故事」的感覺，我猜我會想要寫小說，某部分就是想要創造出，我自己的故事，然後說給世界聽，世界想不想聽我管不了，但是我就是想說。

 

 

短評

 

這本小說集，在擁有它之後，這些年也重複翻了好幾次，以前只是當故事在讀，現在則是在觀摩別人如何說故事，各篇的感想，我已經說了很多，能夠感覺以耕讀的方式，去讀一本小說，雖然會花很多時間，但可以幫助我很多。

 

這本小說，最喜歡的當然是傾城之戀，我也將白流蘇，還有小說最末段的情感，改編用在我的小說裡，就這樣在我的小說完成後，這篇小說，也會成為我文思的一部分，時常會聯想起這樣的故事。

 

當然張愛玲是張愛玲，他筆下的姨太太、那些只會吃喝嫖賭的男人、大家族的人多嘴雜、互相監視互相壓迫，這是他說故事時，很明顯的特色。

 

那麼我自己的特色又會是什麼呢？應該會彰顯出，身而為人，堅持到底，永不放棄的精神，能讓他停止下來的，唯有死亡一途，不是什麼特別有趣的做人態度，卻是我想要放入故事裡的。

 

文如其人，這部小說集中，可以拼湊出某部分的張愛玲的模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