越努力，越幸運

該不會所有的事情，都與阿特有關？

我老公已經失蹤半年，只能確定還活著，中間他的家人有試著找他，公家單位的記錄，他在島嶼之東南定居下來，找到工作養活自己，可是他人沒有違法，也無法強迫他怎樣，我在看了他房裡的東西後，已經多少能猜到，布克想要離開我們的原因。

布克之所以會這樣做，真的是因為阿特的關係，我是知道他們畢業後，還有保持聯絡，兒童學會或是家裡的聚餐，阿特更是其中的常客，我常看過他，可是對於他在做的事情，也只知道還在追夢，可是實際進展到哪裡，還是進到布克的書房，才把阿特的經歷更新到現在。

最初，還是小美的提議，她在爸爸離家一個月後，這樣對我說：「媽，我們要不要進爸的書房裡，搞不好就能明白爸爸為什麼要這樣做。」書房是我們家的禁區，就算布克失蹤時，我也沒有選擇立即進到他書房裡查看。

布克在小美國三之後，希望有個人空間，我即便有鑰匙，可從沒想過去刺探他的秘密，他並不是那種會想出軌的人，這方面是我對他很有自信，從他離開後，這個月來，我很猶豫，到底要不要進去蒐證，我很害怕會爆出我無法面對的真相。

還好，我身邊還有小美在，她在那一刻帶給我無比的信心，也讓我終於下定決心把書房打開，小美比我更好奇，搶先一步溜了進去，我看著房內的佈置，還維持著剛結婚時的那樣，除了對外窗的那面牆，其他的牆都是書櫃，整齊的緊靠著，裡面擺滿了書本。

「媽，妳看這裡。」

小美在他的書桌上，發現了幾張，她看內容知道是很重要，所以叫喚我過去。

我來到書桌前，馬上被桌上的紙，一張離婚協議書，布克他該簽的都簽了，該準備的資料都放在一旁，原來他離家出走，並非是臨時起意，而是計畫許久的決定，不然他不會連那些資料都備齊。

在資料夾裡，我看到房屋的契約，他所有的存摺、印章、信用卡那些，他將這些全部留給我和小美，而在離婚協議書下面還放了一張，當我拿起協議書看的時候，那張報紙的剪報露了出來，我不知到小美有沒有看到，我一看到，立刻將那張剪報收了起來。

小美馬上問說：「媽，那張是什麼？我剛才紙看到自殺的字眼。」我連忙化解她的好奇心，對她說：「小美，等我想清楚後，再跟妳談這件事。」那孩子嘴上說著好吧，實則兩眼打轉著，還是對我所藏的那剪報，相當感興趣。

布克的書房，沒有其它特別事物，小美顯然對他爸所收藏的書本，更有興趣些，她國小闖進來的時候，書還沒有現在那麼多，她並不知道自己爸爸短短幾年之間，買了這個多書，現在看到家裡出現那麼多書，想起以前爸爸的嚴厲，對我開口問說：「媽，我可以拿爸的書來閱讀嗎？」

我忍下想直接告訴她，未來這些書都是她的那股衝動，點頭說：「去吧，隨便妳想看哪一本，都可以。」小美的滿意的在書櫃前晃啊晃，挑了幾本書，回自己的房間去，等她離開後，我坐在布克常坐的書桌前，拿出那張剪報。

那剪報是一則新聞，新聞標題是「花蓮七星潭發現疑似跳海自殺的男性」內文是該男性大約40歲，搶救上岸時，已經沒了呼吸失去心跳，在岸邊有找到他的遺書和身分證，該男姓艾，據調查艾男是一名尚未出名的小說家、詩人，他曾拿下國內大小的文學獎，可是之後出版之路並不順利。

警方聯絡到他的家屬時，他們對艾男選擇自殺，感到非常意外，表示他這段時間，作息一切正常，雖然所寫的作品並沒有受到親睞，即使這樣，他並沒有放棄自己的文學之路，找了雜誌專欄的工作，下班之後繼續追著他的夢，還是不斷收到出版社的退稿通知，可是他還是很興奮的向家人分享，下一部作品的計畫。

這次的花蓮旅遊，是他個人安排許久，還向公司請了特休假，說要到花蓮進行田野調查，為了下一部作品做準備，出發前一點異狀也沒有，所以親友們完全想不通，為何他人好好的，會突然這樣選擇以自殺的方式，結束自己的生命。

看完這剪報，就算是我都感到很震驚，沒想到那個阿特居然自殺了，報導中的艾男，很明顯是在說，我所認識的艾爾特，在我印象中，阿特永遠活力充沛，即使從來沒在女孩那得到愛情，可是他是真的熱愛著文學和藝術。

我和布克結婚時，他包了一份全場最大包的紅包，惹得我和布克都不好意思，之後我們住進新家，他也是少數，常會被布克邀請到家裡的同學，那時的他，一直在文學方面深耕著，沒有出名，可是為了每一篇作品努力著。

不要說是他家人，連我也不相信，那樣的阿特會選擇輕生，他已經是布克他們那屆，最接近作家的一位，其他人能出書，多半是從事研究、或是國學常識的教學，阿特對那部分完全沒有興趣，他是下定決心，要用自己的故事來吸引讀者。

他得了一堆文學獎，可那些文學獎並未幫助他，成功轉型為作家，我記得最後一次邀請他到家裡，還是小美畢業前的端午連假，那時他還談論自己的作品，說這一次嘗試不一樣說故事的方式，他到底為什麼會自殺啊！我真的想不通。

等一下。這份剪報擺在這，是要告訴我，我老公是為了這件事，才決定不告而別的嗎？我知道他心裡一定會深受打擊，可是也不至於這樣吧？不至於啊！此刻我才發現，我居然想像不出自己老公的想法。

我們在一起，加上婚後的時光，已經十七年了，過去我都自認很了解我老公，可是當這張剪報出現在我面前，我突然感到不認識布克‧隆尼這個人，說不認識太誇張，至少他有些想法改變，改變的幅度是我所無法想像的。

他還是我所認識的那個布克‧隆尼嗎？我起身將書房門帶上，開始在書櫃上翻找，我大概想得出，布克那時提出他想要個人空間，多半是想要維持寫作的感覺，白天報社的工作，對他來說，雖然很有挑戰，可是沒有創造性，他想要寫一些屬於自己的東西。

我在距離書桌旁的書櫃上，翻到一個紙箱，裡面放著布克的作品，他在公司都是用電腦打字，下班後，反而改成手寫，而且他還為作品標上完成日期，這幫助我很多，我翻看著自己老公的作品，對她卻感到更加的陌生，在現實當中的他，逐漸衰老，可是在他筆下，我感覺他年輕了起來。

布克，最早重新開始寫作，是在小美剛上幼稚園時，看他那時的文章，有一種刻意勉強的感覺，像是用盡全力，試圖喚回他逝去多年的寫作習慣，從婚後，我已經很少看到布克靜下心來寫東西了。

大學到小美幼稚園時，布克是漸漸失去創作的慾望，我也說不太上，這裡可能和阿特的轉變很有關係，看著大學三年的手下敗將，突飛猛進的進步，之後更遠遠的拋下自己，布克可能發現到自己再怎樣努力，都追趕不上阿特，才會在心中放棄他的文學夢。

對他的文學夢，我只聽過在我認識他之後的版本，那時我門才剛在一起不久，為了熟識彼此，才會聊起過去和未來，布克對任何事都蠻被動的，沒有刻意追求，唯獨對文學，因為寫很多年，難免期盼它，有沒有機會開花結果的一天。

布克還說了好多國外景點，都是那些他很憧憬的小說家、藝術家的故居或是墓地，布克說他畢業後，好想要每一個地方，都給他到現場去聖地巡禮，他讀過那些古人的作品後，都會想要去那些流傳下來的傑作，是在怎樣的環境產出來的。

讀了很多前人所寫的傑作，他對自己很是期許，也希望未來有一天能夠寫出不輸前人的作品，可是他那些文學夢，接連因為阿特和小美的緣故，不再聽他提起過，讀著他那些最初的稿子，真的發現他這幾年退步好多，出社會後的他，文筆非但一點進步也沒有，還遠不如大學時期的自己。

布克在大學時還有寫詩，可婚後完全不寫，而那些我所讀最初的原稿，都只剩下散文和小說，在散文中，他反省著自己這個人，為何會中斷寫作那麼多年，可能在他的觀念裡，在報社上班時，都是照範本套用，那些撰稿並不算是寫作吧。

隨著時間的推演，他的文字有回復到大學時的狀況，即使他在文章裡，還是抱怨著自己的退化，可是我仔細讀後，真的會發現他往自己所希望那個方向，緩慢的前進著，也在布克的文章裡，讀到了阿特的事蹟。

對於阿特，布克是充滿著羨慕，羨慕他敢追夢，除了羨慕之外，更多的是佩服，佩服阿特能夠為自己的夢想，去吃盡各種苦，只為了有不同的體驗，跑去不同的活動，去應徵當工作人員，我也在布克的書桌裡，找到關於阿特的剪貼簿。

將阿特的文章，和我老公擺在一起，馬上能判別誰優誰劣，阿特的文筆好的非常明顯，他的字彙量豐富，並不會讀完一整篇，只感覺是某些字反覆堆積，而且文章內想法很深刻，修辭和描述都接近完美，果然是長時間下苦功的人。

我老公的寫，就達不到那樣的程度，即使他從未放下紙筆，可是寫文章的企圖心不一樣，在報社工作，最多只是訓練出他用字簡捷乾淨，可是其它方面，報紙並不需要，他等於完全沒有進步，人只要沒持續訓練，沒有一直進步，代表的不是原地踏步，而是無知覺的退化。

原本，布克大學時，寫過很多首詩，在這現在這些手稿裡，一首也找不到，他曾經和我說，寫詩要維持一定程度的童心，不論是情詩、現實詩、諷刺詩，還是宗教詩、頌詩等，都是有一定的趣味性，沒有的人，可怎樣都寫不出來。

那時，談戀愛的時候，布克曾經送我他所寫的情詩，他是寫在信紙上，我第一次收到這樣的作品，很喜歡也特別珍惜它們，很寶貝的去將它護貝起來，到現在我還收藏著，所以那樣的布克，已經不見了嗎？原來寫詩會消失就消失，怎樣都再也寫不出來，所留下的是過去的浪漫，現在卻喚回不了。

阿特就沒有這樣的問題，他什麼文體都能寫，在布克的剪貼簿裡，我讀到了詩、散文、小說、評論，最後連劇本和童話寓言都有，劇本和童話算是最難的，一是面對永遠定不下來的小孩，另一則是需要考量到是否能夠上舞台演出，兩者都是很有挑戰性的，阿特卻有辦法構思出來。

讀著阿特的作品，我驚訝的意識到一個問題，他已經努力認真的在體驗生活，他任何文體都很擅長，明明也得了許多文學獎，他都這樣了，為何他到最後還是無法轉職成作家？他到底欠缺了什麼，讓他到最後的稱號，只能向報紙刊登出來，說他是得了許多文學獎的「文學愛好者」。

他欠缺什麼？布克今天會這樣不告而別，裡面的原因，多半是因為阿特，那麼布克到底是想做什麼？或許該說，他想為阿特做點什麼？讀著他們兩人的作品，我沒有找到答案，反而產生了更多的疑問。

阿特的自殺，和我老公的離家出走，是什麼原因導致的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