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是,發生在文思奔回到天涯旅店之前的故事,因為有這段時間的靜思沉澱,才讓他在之後,能夠做出重大的決定,因此還是把這段在白沙灣,發生的故事,說給大家知道。

 


 

 

放在背包裡的手機,震動著,阿奔總共有三支手機,一支是給家人,一支是旅店,最後一支則是女人,留給女人的那支,已經很久沒響了,發現是那支只留給家人的手機在響,門號顯示的是大哥,阿奔趕緊接起來:「喂,大哥你找我?」

 

「思奔,你人在哪裡,在台東嗎?」大哥是天涯旅店的合夥人之一,所以會這樣認為,也是非常合理。

「不是,宜蘭烏石港。」阿奔的其中一個身分,就是衝浪教練。

「喔,那還蠻近的」大哥隔沒多久,接著說:「要麻煩你一件事,回老家去拿印章、地契,爸媽的意思,是把媽祖田和白沙灣那兩塊地處理掉,錢我們三兄弟分掉。」

 

聽到要賣地,阿奔警覺心馬上提了起來「喔,前幾年不是聽說不賣了嗎?」

 

「媽祖田那邊,已經重新整修一段時間,到現在差不多好了,你都沒回家,就沒通知你,你先去那邊點交驗收,一切確認正常,就和對方簽約吧?」

 

「沒找代售,代售不是可以幫忙簽約?」阿奔是很不願意賣地的,如果可以他不希望是由自己作為代表,做著最後的抵抗。

 

大哥語氣也很無奈說著:「你不是不知道老爸的脾氣,他不信任外人,之前整修,還逼著我和老二輪流去監工,現在準備要賣了,我和老二工作又忙到走不開,就想到你可能有空。」

 

阿奔想起大哥和二哥的工作,說:「我....,也還好,沒特別閒,也沒特別忙。」

「好啦,你別不耐煩,偶而也替家裡做點事,畢竟你也是文家的一份子。」大哥搬出身為文家的一份子的責任,這使得阿奔根本推託不了。

 

聽到大哥這樣說,阿奔心想怎樣也躲不掉,只好開口答應:「好吧,哥,我就回老家一趟。」原本快樂衝浪的下午,因為一通電話,心情全部都沒了,還接下麻煩的任務,阿奔無奈的帶上行李,把租來的衝浪板拿去還,準備回家。

 

文家老家,是阿奔他祖父,在板橋最後落地生根的地方,原本是工廠,之後因為三個兒子,都事業有成,阿奔他爸是長子,搬到台北市信義區,另外兩房的親戚,也搬到台北市仁愛路的豪宅,分家產的時候,老家是他爸這房所有,工廠收了之後,在原址之上重建成大型停車場,委託代管公司管理,每個月的收入,都匯入到爸爸的戶頭裡。

 

在老家這裡,還有一小棟四層的透天厝,是祖父搬來這裡時,最早興建的起家厝,現在只剩阿奔會回這裡居住,多少是有想和家族對抗的意思,其他人都很成功、很富有,阿奔完全不喜歡踏入台北,和家人保持一定的距離。

 

他是真的住不慣信義區或仁愛路的房子,進出有門禁管制,還有保全、秘書對他鞠躬喝腰,阿奔每次都會想,要不是因為所繳的高額管理費,這些人根本不會對他這樣,虛假且言不由衷的關心,聽過幾次他都感到厭煩,還是一個人住比較自在。

 

阿奔回到自己板橋的家,就比較放鬆,先是找到大哥所說的牛皮紙袋,翻看裡面的資料,媽祖田和白沙灣的地契,土地平面圖、地號資料,以及三兄弟的存摺簿都在裡面。

 

『真的要賣掉這些嗎?』阿奔想起往事,真的覺得很無奈,阿奔可能是整個家族當中,唯一感到可惜的,關於這兩塊土地,有個文家後代們,聽到不想聽的故事,當初他們的祖父那輩,分家的時候,雖然沒有分到多少土地,可是錢倒是不少,祖父帶著祖母搬到板橋定居。

 

和過去相比,即使家道中落,也沒有打擊到阿奔的祖父和祖母,他們把所有錢,都拿去買地,最早的時候,他這一房的文家,落腳處是在目前板橋車站一帶,四十年前,那邊還是一眼望去,綠油油的農田,他們在那邊擁有好幾甲的土地,祖父還在這個時候,去學了鑄造金屬的手藝,在自己的土地上,蓋起了工廠。

 

除了自家所用的那塊,其他的土地,都分組給其他人,那時的土地,並不像現在那麼值錢,房租收入,全部加起來,也只是每個月多幾千塊的收入,那時的祖父,很有自己的想法,把所有的房租,一點一滴地投入到買土地上。

 

這樣的情況,持續了好幾年,民國六十五年台北縣政府,選定在祖父的土地那一帶,計畫未來在這裡,建立一座大型的火車站,因為阿奔的祖父,是其中的大地主,便請去開會談徵收,最後談定一坪五千元新台幣徵收,祖父在那一帶擁有六千多坪土地,從政府那邊得到三千萬的資金,現在的三千萬可能沒什麼,但是放在民國六十五年,可不是這樣的。

 

原本是最窮的一房,瞬間身價能和最富的其他文氏家族成員,相提並論,阿奔的祖父,選定阿奔目前所回的老家,花錢把整條路兩旁的土地,全都買下來,祖父原本的心願,是希望自己的後代子孫,大家都能夠住在一起,平常能夠聯絡感情,節日的時候,大家聚在一起很熱鬧。

 

政府給的徵收資金還有許多,祖父看上鄰近的土城,目前正在蓬勃種房子的土城重劃區,最早以前的地主,正是阿奔的阿公,那一代人對於土地愛戀的感情,並不是像這樣一坪多少多少在看的。

 

祖父他們因為曾經窮苦過,最後才有甜美的果實,對於一直陪伴在身邊的祖母,他心中一直感到很虧欠,祖母原本是出身萬華的富人之女,卻在年輕貌美的歲月,陪著祖父吃了好幾年苦,不能像其他房的媳婦,過上少奶奶的生活。

 

祖父他知道祖母,一年四季,春夏季喜歡看海,秋冬季喜歡活在花海裡,所以在三峽媽祖田和石門白沙灣,分別各買了一大塊地,計畫在這兩塊地上,蓋屬於家族的渡假小屋,媽祖田先開始動工,因為背靠山坡地,所以祖父在後山上,沿著山的地勢,開闢了登山小路,道路的兩旁種滿各種小花小草。

 

在平地部分,蓋了一棟四層的鋼筋水泥的房子,房子周圍同樣,布置了一個又一個花園,準備和祖母,每年的秋冬來這裡看花,那時房子都快蓋好了,祖父卻因為心臟病發,突然過世。

 

三個孩子對上一輩的深情,並沒有太多想法,除了假日會帶母親會到處去玩,平常也沒有太多時間陪著母親,就請看護來照顧她,祖母平時會住在老家,秋冬季節時,就會吵著要搬到媽祖田,祖父為他蓋的花園裡居住,阿奔是所有子孫中,最叛逆,最不成材的,也是祖母晚年,陪在她身邊最長的文家後人。

 

文家的發跡,媽祖田和白沙灣,這兩塊土地的由來等等,阿奔從國中就一直聽祖母講,每當她回憶起祖父,阿奔從祖母臉上看到滿滿的幸福,那裏面有老一輩疼惜另一半,不願另一半同自己吃苦的不捨,他對這裡面的感情,深深的著迷,即使這樣的故事,已經聽了無數次,他還是願意靜靜的聽祖母說完。

 

祖母身前還有一個心願,便是白沙灣那塊地,能夠照祖父的遺願,蓋渡假別墅蓋游泳池,可惜三個兒子,太成功了,太計較做事的實質的效用,一直沒有去幫母親圓夢,阿奔是第三代,說什麼話都沒分量,他能做的,只有在休假日陪著祖母。

 

祖母晚年為失智和腳痛所苦,老家怎樣都不想回去,就一直住在媽祖田,後山的登山步道是不能去了,最多只能看看房子附近的花園,有時候還會忘記阿奔是誰,讓阿奔感到很沮喪,不然就是一有機會,便像復讀機一樣,對著阿奔,一次又一次,述說著家族的歷史,回憶著和祖父年輕的往事。

 

那時祖母情緒起伏很大,每每說起祖父,總是流淚,不斷對著空氣道歉,在和祖父說對不起:「拍謝!沒有給恁顧好,放你一個人先走,拍謝!」邊說邊哭,越哭越嚴重,旁人怎麼勸都不理會。

 

阿奔是很敏感的,每次都被祖母那個樣子,給震撼到,那是現代社會,很少會出現的情感,兩個人決定牽手結婚後,就好像打算一輩子互相珍惜對方,深怕對方受傷,希望對方能過好日子,看到祖母在流淚,阿奔也感到相當鼻酸。

 

祖母越是懷念以前,只會讓阿奔對家族其他成員不諒解,他們又不是沒錢,每個都富到流油,卻不願將白沙灣那塊地,能如祖母所願蓋起來,可能在這時阿奔的體內,就已經種下遠離台北,四處流浪的種子。

 

阿奔在心底對自己發誓,即使是死,都不會讓自己,變成像家族成員哪個樣子,大三的課業加重,再加上他開始頻繁打工,並不能像以前那樣,每天往返木柵和媽祖田,祖母也沒辦法講電話,只能和看護通電話,關心祖母的情況。

 

老人的時間,是不等人的。日曆一直翻著,翻到了七夕,阿奔選擇和當時的女友一起過,排定過幾天再回去看祖母,七夕一夜狂歡後,在半夢半醒之際,阿奔感覺到手機在響,用手摸向聲音的方向,接起電話,居然是爸爸打來,上大學後他們父子就很少見面,連電話也不會講,聽到父親的聲音,阿奔就有種『有事發生』的預感。

 

「思奔,阿嬤過世了,回老家一趟。」父親有氣無力的說完,便掛了電話。

 

那一刻,阿奔不是想哭泣流淚,更不是想大喊,他看著自己身旁,還在熟睡的尤物,隨著呼吸起伏的酥胸,他對自己的所作所為,興起強烈的懊悔,他為了和女人歡快,竟然沒能陪在祖母身邊,看祖母最後一面,祖母是那麼疼他,他到底是為什麼選擇留在宿舍,從那一年之後,阿奔的人生,不再有七夕這個節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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