越努力，越幸運

我家以前的鐵工廠，以前是做翻砂的，這是很傳統的金屬鑄造的一種。

這是從我祖父的爸爸那輩，已經在做的手藝，差別就在規模大小而已，翻砂的核心技術是模型組裝，祖父是家裡的老三，在分家後，帶著祖母和翻砂的手藝，從鶯歌搬到板橋打拼，他們是屬於白手起家，花了三十年，為我家打下去基礎，一直都是做翻砂，而工廠也是越開越大間。

這個翻砂工廠，從我出身就存在著，我家等於是和工廠蓋在一起，然後一樓的地方，有一道門能夠走進工廠裡，這幾年很流行穿越異世界，那麼那道門，對小時候的我來說，就是異世界之門。

門的這頭，盡可能保持在很乾淨的狀態，可是當把門打開，便能覺察到黑色世界，就這樣浮現在我面前，翻砂最核心的部分，就是砂子，我們家所用的砂，是黑漆漆的砂粒，隨處都可以看見沙堆。

因為小時候長輩們，都不允許小朋友跑進工廠玩，所以也只能看著那些沙子乾瞪眼，另一個讓小時候的我，感到很好奇的，就是大型吊車，我們家工廠天花板高約6.5公尺，因為廠內會用到許多大型的模具，所以擁有一台大型吊車，和小型吊車。我小時候都會偷偷去按，操控按鈕，光只是讓他上升下降，或是移動，都會讓我異常的興奮。

翻砂除了砂子外，最主要就是模具，透過兩具框架，在中間固定好模板，然後兩側都倒上砂子，然後將砂子壓實，然後將出來的模板移去，將上下拼起來後，成堆的擺好，等待灌漿。

一般我們工廠是早晨就開始，製作要灌漿的砂胚，距離我們家最近的這頭，便是砂胚製作的場所，因為他是運用空壓機，去把沙子壓實，所以會聽到砰砰砰的，因為它的位置，離我們家這邊最近，所以我對於這部分，算是熟悉的，這種所鑄出的，都是較小的零件。

翻砂的流程是這樣的：砂胚製作的同時，廠內的火爐會開始運作，我們是以鑄鐵為主，所以燒的燃料是鐵錠，隨著火爐的燃燒，整個廠內的體感溫度，會不斷上升，等到鐵漿燒好後，將會由吊車吊漏斗，將燒燙的鐵漿，倒入較小的手持漏斗，逐一倒入砂胚裡，之後便是放置等鐵漿凝固，到最後在敲去砂胚，取出裡面的成品，這樣過程花兩到三天的工作。

這是我對翻砂的認識，雖說從來沒做過，但怎樣也是自家的工廠，也是從小看到大，那個氣壓機的砰砰砰，以及工廠內所體感的高溫環境，算是我對於翻砂工廠，最深刻的印象。

那麼怎樣的味道，是我心中翻砂的氣味呢？應該是空氣中瀰漫著砂塵，然後會聞到，各種固化劑、黏膠等化學製品，混合起來的味道。

那是個還沒有週休二日的年代，國小的時候，學校可以分為中午或下午放學，早上出門時，可以看到製胚的師傅，在氣壓機面前，製作砂胚，然後等我中午回家時，那些砂胚已經製作完成，整齊的排列著，而我小時候又很調皮，看到完整的東西，會想要去破壞它，結果就是砂胚上，會出現我的手印或是鞋紋，印象中也沒有為這事，遭受到處罰。

小孩都是喜歡親近爸爸的，我會在工廠裡尋找爸爸的身影，看他做什麼，我除了火爐那邊，知道會有危險，不會輕易靠近哪裡，工廠每個角落都是我冒險場所，看看師傅們在做什麼，看不同形式呋喃砂模的做法，對所有的事物，都感到非常好奇。

那時候家裡有兩部貨車，一部推土機，我雖然不會操作推土機，但都會爬進推土機裡，幻想操控它的感覺。

對於家裡開工廠，我學生時代其實不太喜歡，讓人知道，可是現在回想起來，正因為有工廠，我從小都可以想要什麼就有什麼，而且還能用最好的，而且要一直到讀私立高中後，才會遇到比自己家境好的，整個翻砂工廠，等於在背後，撐起我們整個家族。

到最後自己成為工人，覺得工作只是我身而為人，所做的「選擇」，工作本不該有貴賤，會將工作分為三六九等的，一直只有人性而已，而工作就只是工作，我憑自己的雙手，養活自己，不偷不騙不懶惰，賺錢的方式也許不聰明，但足以滿足自身所有需求。

而且我也沒因為選擇當個工人，而放棄自己的夢想，甚至不去做自己熱愛的興趣，更應該說的是，我就是接受自己是個工人，才能夠專注在自己的興趣上，就算我滿身大汗，搞得髒兮兮，拿起筆來，隨時還是有辦法寫小說和詩篇，只要作品有趣，我出身如何有差嗎？

我已經好久沒聞到翻砂的香味，這個氣味，伴隨我到升大學，之後便從我的人生裡，永久的消失，回想起翻砂工廠的過往，都會聯想到蘇聯時代的一本小說，書名為《鋼鐵是怎樣煉成的》，我家是由翻砂工廠所養活的，而翻砂即是鑄造金屬，每一位家族成員裡，流淌著一部分的金屬成份，隨著熱情降溫，長輩們都變成一具具內外堅硬的鋼鐵，不接納新想法，明明可以過上好生活，卻為了節儉，讓自己受困，也讓身邊的人不好過。

長輩歲數到了，也不應該要求他們什麼，可是家族同輩之中，卻連一位懷抱著誇張的夢想的人也沒有，這也是讓我在自己家族，只感覺到很孤獨，他們就像不同的砂胚，所打造出來的成品，除了上班賺錢之外，好像沒有其他追求，長輩們降溫凝固，怎麼連年輕的下一代，還是同樣的結果，我不要，所以我一直反抗。

在翻砂的過程裡，金屬會會從一開始的固體，透過加熱變成液體，之後在砂胚之中，又恢復到固體，這是屬於金屬的部份，那麼人是如何會變成固體的呢？就是熱情不在，放棄夢想，每天過著相同的日常，快速的讓自己降溫下去。

既然我不希望自己這樣，只能從心開始做起，不斷燃燒內心，讓溫度往上衝，才有辦法融化固化的外殼，讓人還原到多變且柔軟的液體狀態。

難怪現在的我，時常懷念起翻砂的味道，因為當自身像火爐那樣高溫燒著，是可以將人的某後部份，燒成灰燼的，而那些灰燼飛散在空中，壓力變化、高溫、砂塵四散，原來我自己就是鋼鐵啊！鋼鐵是怎樣煉成的？當然只能用火用熱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