越努力，越幸運

巨龍的眼淚

我從來沒有看過祖母哭得那麼傷心過，眼淚不停地流下來。

祖父和祖母從年輕時開始，沒天沒夜的打拼，從小小的工作坊，鐵工廠越開越大，到最後因為政府都市計畫的關係，工廠的那塊地，被政府徵收去，祖父母得到了一筆錢，然後便找到目前，我所居住的這塊土地，自費搭建起工廠。

祖父母從年輕打拼到中年，他們都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，即使祖父突然過世的時候，祖母也沒有表現出很傷痛，可能以前的人，面對老伴離去，在子孫面前比較能忍耐。

在我小時候的記憶中，只看過祖母哭過一次，可是這次也是痛徹心扉的傷心，令我留下深刻的印象。

爸爸是家族裡的長子，下面還有兩個弟弟，意外是發生在二房的第三個兒子。

我們家附近，從以前就有一個台北客運板橋後站，門前的大馬路，就是公車必經的路線，小時候長輩都會交代，千萬不要跑到大馬路上玩。

忘了事情是怎樣發生的，二嬸帶著剛出生不久的三堂弟出門，因為閃躲公車，發生車禍，機車摔倒在路旁，三堂弟頭著地，送醫之後宣告不治。

下課回家的我，只感覺家裡的氣氛很怪，每一位長輩，都哭喪的臉，小時候根本不知什麼是生死，前幾年面對祖父，只知道他看電視，看到一半人就不見了，不會再說話回應我們，也不會再載我去釣魚吃叭噗。

本來非常可愛的三堂弟，都會因為我的呼喊有所回應，真的是好玩極了，可是自從那天之後，就沒有再看到他，要等很多年之後，才明白他的生命，永遠釘在那天，不會再有所變動。

長輩都表現出很悲傷，傳染給渾然未知的小孩，其中哭得最傷痛的，就是我們家族的最高統治者-祖母，祖母邊哭，還有邊說著什麼話，我已經想不起來了。

只是，對於祖母所流下的眼淚，小時候的我，現在閉上眼，還是能回憶起那個畫面，即便經歷過，多麼大考驗的人，在面對親人的驟世，還是會表現出最軟弱的一面。

可能小時候曾發生這樣的事，讓我之後成長的過程，都不會讓自己處在極度危險之下，那也不是怕死，只是不希望家裡的長輩們，因為自己遭遇什麼意外，再讓他們流下，和祖母那時相同的眼淚。

爸爸地毯

在我小的時候，爸爸很常會變成地毯。

他在自家的工廠裡工作，我還沒去上學的時候，工廠就已經開始活動了，會持續運作到，我下課放學回家，工廠裡的師傅們，還在進行收尾和打掃工作。

只是工廠停止運轉後，爸爸的生活才開始。

小時候爸爸就常不在家，爸爸不在反而好，因為他以前超兇，我聽到爸爸回來，都會跑去躲起來，希望爸爸就回他房間就好，不用來關心我。

等我再大一點，就很常看到爸爸變成地毯的樣子，那時我家還住在二樓，有一段戶內梯，記得是接近睡覺的時候，突然聽到樓梯那邊有動靜，我探頭出去偷看，就看到爸爸癱軟在樓梯那邊，呼呼大睡。

這樣的情況，還不只一次，小時候也想不明白，為何平常給人很堅強，怎樣都無法被打倒的爸爸，怎麼會這麼輕易的，變成軟棉棉的地毯。

是在等再大一點才明白，原來爸爸是喝醉了，也清楚酒可以讓一個鋼鐵般的男人，失去鬥志，什麼都不想去想，只想就那樣醉生夢死，變成家人負擔的地毯，那時我就希望，自己不要被酒精控制。

懂事了，成年了，對於爸爸變成地毯的前因後果，也都全盤認識，也會時刻自己，不要走爸爸的老路，他因為身體的關係，現在也不太能喝酒，最多陪我喝一點助個興，我則會向他說起，關於爸爸地毯的往事，每次都能惹得他發笑。

第一夢

我在迷迷糊糊的狀態，做了個夢，在夢裡我變回小時候的模樣，來到一家獨棟的透天別墅，走進大門，就看見好久不見的祖父祖母，還有最近加入的姑姑。

他們的身體，都恢復健康，看到我來，都很親切的招待我，問起我家裡的狀況，我坐在姑姑旁邊，對他說我好想念他，他還是和以前一樣，鼓勵我要多讀，要多創作，說他們在這裡，能夠讀到所有我寫的作品。

祖母聽到，拿出一大疊稿紙，對我說道，他都拿這些稿紙，去向附近的鄰居炫耀「這些都是阮孫仔所寫，是不是很厲害？」

好久沒面對祖父，他只拍拍我的肩膀對我說：「浪你不錯，這樣以前才沒有白疼。」

在我們還在聊天的時候，外公從外面走進來，他是來找結拜的祖父聊天的，我看他們有話要說，就往樓上走，來到一間不時傳出電動聲響的房間。

敲了門走進去，看到哥哥坐在那邊打電動，旁邊還放著好幾組公仔和樂高，他一看到我，驚訝的問道：「浪，你怎麼跑來這裡？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。」

他暫停電動，起身將我往樓下推，我邊走，一邊向他訴說自己好想他，想要留在這裡陪他一起玩。

哥哥還是那種熟悉的口氣，開口警告我：「你不要太快來找我們，你的作品我在這邊看了，你就繼續堅持下去，一切會慢慢變好的。」

我哭喪的對哥哥說：「可是我將你作品寫壞了，你所構思的故事，不是那樣的。」

哥哥滿不在乎的對我說：「那篇『雙面情人』，如果你沒有接著寫，它也無法能夠誕生在這世界上，你不也盡力接寫下去了嗎？現在我也很期待故事的後續發展，你一定要將它寫完，還有其他的作品都不能停止下來。」

當我們回到一樓的客廳，哥哥向祖父他們抱怨說：「阿公阿嬤你們也真是，怎麼可以把浪留在這裡，他如果不想回去怎麼辦？快點來幫我將他推出去。」

一想到又要和他們分別，我表現出很反抗，可是從祖父祖母，到外公和姑姑，都幫著哥哥將我往外面推，沒一會兒功夫，他們已經將我推到房子外面。

全部站在門口送我，由哥哥代表對我說：「浪，你快回去吧，這個地方不是你該來的，你的使命完成之前，不准你跑來找我們，你心裡所想要的，我們都會在這裡保佑你，時刻關注你的發展。

如果你那麼想念我們，就為我們創作故事，將我們寫入故事吧？這樣我們就能在你的故事裡，永遠的活著。」

我內心強烈不想和他們分別，可是我什麼都做不了，那一刻，我快速被拉離他們，我眼前的他們逐漸模糊，他們每一個還是在那邊，帶著笑容揮手在歡送我。

眼前一閃，我醒了過來，雙眼早已流滿了淚水，想到離開的時候，哥哥向我說的話，我開始創作了和他們有關的故事，希望在那邊的他們，讀到我所寫的故事，能收到我有多麼想念他們。

第二夢

我有意無意來到一座漂亮的城堡，城堡舉目所見，處處種滿了各式各樣的玫瑰花，空氣中彌漫著淡淡地玫瑰花香，我先是在花園內散步，才慢慢走向主堡。

當我推開大門走進城堡內，看到大廳裡，擺了一張大圓桌，周圍坐滿了好幾名女性，那些女性一同看向我，其中一位驚奇的說道：「這不是大友嗎？你受邀來參加這個宴會嗎？」

我認出這位女性是誰，他是收到我人生第一篇小說的國樂女孩，因為他的關係我先是對音樂感好奇，之後更一頭栽進文學和藝術領域裡。

有一位年輕女性表現很熱情，起身拉著我，到圓桌旁坐下，他對我說：「大叔，你現在詩寫的進步好多，而且還開始學習創作歌詞，真的一步步在實踐，那時在詩裡對我說的大作家夢想，真棒呢！」

因為很久未見，我聽他說的話，才認出他是我第一本詩集的接受者，因為他的關係，等於奠定了我對詩歌的愛好，即使曾中斷一段時間，但現在也持續在創作。

我看向圓桌的其他人，有些外表完全認不出來，有些則只有面熟，看到他們我才明白，原來這裡坐的所有女性，都是過去我不同時期，曾經喜歡曾經追求過的人，至於他們為何要齊聚在這裡，這原因就不得而知。

圓桌主位的兩個位子，現在還空著，不知是在等什麼人，就在這時一雙冰冷的手蓋住我的眼睛，要我猜猜他是誰，我連忙嚇得說出答案，那雙手的主人，才滿意的收回他的手。

那位成熟女性，略帶生氣的口氣對我說：「大友，你好狠喔，那時居然直接拋下我不管，什麼話都不跟我說，就這樣切斷和我的聯繫。」

我想到過去自己的行為，說了聲對不起。

他也沒繼續追擊我，只是口氣平靜的說：「以後不要對女生這樣了，就算不愛了想要離開，也不要什麼話都不說，直接搞消失。」

面對他，我還是反覆說著對不起。

這時有一個人，示意成熟女性不要鬧了，拉著他往主位走過去，當我看到後面這位的面容時，有股衝動想要衝過去抱他，被坐在我兩旁的人拉住。

看他們坐在主位，我才明白這個宴會是誰舉辦的，主位的兩位，都是過去和我交往過的女性，其中很明顯是主席的那位，還和不同年紀的我交往過。

主席阻止我起身的行為，他說：「我知道大友你是怎樣的人，你會將所有問題全部攔在自己身上，都這麼多年了，你不要再想念我了，也該好好面對自己的人生。」

「我....」

他接著說：「我知道你這些年總是自責，自己那時沒有做好，沒有珍惜那時的我，可是事情都過去那麼久了，你不要在那樣折磨自己，雖然你覺得自己對不起我，可是我也有傷害你啊！

在你最低潮的時候，沒有鼓勵你，卻那樣無情的拋棄你，不給你任何一點機會，我哪裡有資格自稱是最了解你的人，那些讓你很在意的話，實際上也只是一時的氣話，你就不是那種只想到自己的人，只要能力所及，你都會拼了命，要讓我開心。

我這樣離開，重重的打擊到你，可是你不也沒有認輸，沒過多久就從家裡搬出來，之後還遇見了文學和藝術，開始寫起連我都沒能讀到的小說和新詩。」

國樂女孩這時插嘴說道：「對欸，大友很讓人傻眼，他悶不吭聲的，就寫了一本小說送給我，不要說寫的好壞，做這件事背後的心意和執行，就不是每個人都辦得到，光是擁有想做就做的魄力和決心，怎麼會說找不到女朋友？」

詩集女孩笑著我：「我猜大叔就不太會說話，只會埋頭苦幹，我只和他打了幾場籃球，他就用手寫了一本詩集送給我，這樣的禮物，有多少人能夠輕易端出來的，大叔很厲害的，只是還沒遇到會喜歡，那份厲害的女性。」

主席清了清喉嚨，開口對所有人說道：「這就是我們幾天召開這次宴會的目的，雖然我們現在無法對大友，也就是現在的岳浪，你，做出實質的幫助，可是我們全部都活在你的腦海裡，既然這樣我們打算，在能力所及範圍內，幫助你，協助你去追到，你所喜歡的女性。

從出社會之後，看著你努力朝著自己，每天拼命著，就明白你是會努力求上進，永遠不想停止下來的個性，那麼我們只要在你需要靈感幫助的時候，提點你一下，你又會繼續朝那個方向而努力。」

主席話鋒一轉，開始提醒我說：「你不要再想念我們了，應該要將心思，全部放在你目前所愛的女性身上，你不是發誓過，絕對要對下一個喜歡的人好嗎？怎麼現在又開始，懷疑自己，做不到自己曾說過的話了喔。」

我開口否認說：「我沒有，在你離開以後，我就要求自己怎樣都要說到做到....」

主席制止我說下去：「這些話和行動，留下來表現給那位女孩看吧！你對我們說再多，也改變不了什麼，在場的人裡，我是最了解你的，同時也看過你努力向上的樣子，那時會想要放棄，並不是你不好，而是你我都很不成熟。

你值得另一個更成熟，意志堅強的女性，就讓我們全都活在你的過去吧！你的未來要靠你自己努力，你所要實現的夢想，還有想要愛的人，都要靠你自己，我們最多只能偶爾，在你的潛意識裡，塞點靈感給你，好啦，你該回去你該回去的地方。」

主席站起身，帶著那一眾女孩，開始將我往城堡的大門送出去，幾位和我有較多關係的，邊送我一邊鼓勵著我。

國樂女孩鼓勵我說：「大友加油，啊忘了你現在叫岳浪，你已經比和我遇見的時候，成長了那麼多，你就用你最擅長的方式，去追求你所喜歡的女生，我相信，如果對方是你所想的那麼好，他一定能接收到你的心意的，加油！」

詩集女孩接著說：「大叔，我現在過得很好，你也要讓自己過得很好，你那時送給我的詩集，真的帶給我好多驚喜，你自己答應我的，絕對要成為大作家！說到可要做到才行，這是你說的。」

那名成熟的女性，看著我，淡淡地對我說：「你快離開吧，不要留戀過去，我們在不對的時間相遇，本來就是不正當的關係，你從來沒恨過我，我都知道，你也應該去過自己想要的生活才是。」

當來到城堡的大門，主席對我說道：「好啦，這就到了告別的時刻，那時我們並沒有好好的說再見，你就不要再責備自己了，也不要將所有的錯，都強加在你身上，你那麼好，只要持續付出真心，那位你喜歡、追求的女性，最後也會慧眼識英雄的。

你就不要再想我們這裡的任何一個人，要全心全意去愛著對方才是，你那麼會寫，也一直在學習，就交出自己現階段最好的作品，去給對方看吧！我們不會再見面了，你放心的去吧！」

「大友再見！岳浪再見！」那些女性此起彼落的向我道別，當我走出城堡，後方大門轟然關上，一瞬間我人醒了過來，原來剛才所發生的一切，是一個關於錯過的夢。

我將頭埋進枕頭裡，流著淚對他們不斷說著感謝，沒有她們就不會有現在我。

遊樂器的復仇

「你們兩個，給我去神明桌前罰跪。」

爸爸因為我和哥哥偷玩遊樂器發飆，先是將遊樂器從樓上丟出去，同時要我和哥哥跪在神明桌前反省。

那台遊樂器，是美國版本的超級任天堂遊樂器，是我小時候第一台玩到電視遊樂器，看著哥哥熟練的將遊戲卡帶，放入遊樂器後，電視裡出現遊戲的進入畫面，從那之後我就迷上了遊戲。

小時候就愛玩，可是就不懂，最後還是要靠哥哥玩，然後我就坐在旁邊看，這應該就是最早的遊戲實況吧？

只是我和哥哥，都不太會自我控制，因為遊戲的關係，導致學校成績退步，先是惹媽媽不開心，到最後爸爸出面，就將那台帶給我們各種歡樂的，遊樂器從二樓丟了出去。

跪在那邊的時候，我問哥哥：「哥，你有聽到遊樂器摔碎的聲音嗎？」

「廢話，幹嘛？」
我很傷心的說道：「那遊樂器是不是死掉了？我們要想辦法，幫他報仇才行。」
「笨弟弟，別想什麼報仇不報仇，沒聽到爸爸來了嗎？」我雖然馬上噤聲，但內心想到遊樂器因為自己而死，我一定要為它報仇。

哥哥嘴巴沒說，但他還是用他的方式，替那台遊樂器報了仇。

從他升上高中開始，只要市面上有什麽新的電視遊樂器，過沒多久，它就會出現在我家，想當然爾，是哥哥買的，他就用這樣的模式，陸續買了PS系列、微軟的遊樂器，到最後的任天堂switch。

哥哥瘋狂買著遊樂器，我則是沉迷線上遊戲，從它問世之後，就佔據了我人生所有的時間，可以說我是在遊戲世界裡長大成人的，也許歷史那些重要事件，我久了都會忘記，但是某某年曾出過什麼線上遊戲，我如數家珍一般，全都倒背如流。

多年後回想起來，我和哥哥都用自己的方式，為那台被摔碎的遊樂器復仇，這也不完全正確，應該可以說那台遊樂器，藉由影響我們兩兄弟，以它死前的怨恨，對我們這家完成了復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