關於「媚雅」

 

我就去了、到了門口才知道是演奏布魯克納的兩首交響曲。我的朋友還拉我在第一排正中就座,聽這兩首曲子——在這裡坐著,連打呵欠的機會都沒有了。我覺得這兩首曲子沒成沒談、沒油沒鹽,演奏員在胡吹、胡拉,指揮先生在胡比畫,整個感覺和暈船相仿。天可憐見,我開了十幾個小時的車,坐在又熱又問的教堂裡,只要頭沾著點東西,馬上就能睡著;但還強撐著,把眼睛瞪得滾圓,從七點撐到了九點半!中間有一段我真恨不能一頭碰死算了……布魯克納那廝這兩首鳥曲,真是沒勁透了!

 

人可以抱定了媚雅的態度,但你的感官馬上就有不同意見,給你些罪受……

 

那位熟識的老太太按西洋唱法的要求把嘴張圓,放聲高歌「亞美路亞」,才半聲,眼見得她的假牙就從口中飛了出來,在空中一張一合,做要咬人狀,飛過了樂池,飛過我們頭頂,落向腦後第三排;耳聽得「亞美路亞」變成了一聲「噗」!

 

所有狂野粗俗的笑都被我咽到肚子裡,結果把內臟都震成了碎片。

 

關於文體

 

我認為最好的文體都是翻譯家創造出來的。傅雷先生的文體很好,汝龍先生的文體更好。查良錚先生的譯詩、王道乾先生翻譯的小說——這兩種文體是我終生學習的榜樣。

 

優秀文體的動人之處,在於它對韻律和節奏的控制。閱讀優美的文字會給我帶來極大的快感。

 

作者怕讀壞文章,就是怕受壞影響。

 

方言體流行時,大家都羨慕老革命;曉康體流行時,大家都在虛聲恫嚇;而撒嬌打癡體之流行,使我感覺到一些年輕的女性正努力使自己可愛一些。一個漂亮女孩冒點傻氣,顯得比較可愛——馬曉晴就是這麼表演的。我們還知道西施有心絞痛並因此更加可愛,心絞痛也該可以形成一種文體。

 

文體對於作者,就如性對尋常人一樣重要。

 

惡劣的文字給我的感受與此類似:假如我不識字,感覺可能會更好。

 

欣賞經典

 

我以為,對一部作品不停地欣賞下去,就會遇到這三個階段。在第一個階段,你聽到的是音樂,看到的是舞蹈——簡言之,你是在欣賞藝術。在第二個階段,你聽到一些聲音,看到一些物體在移動,覺察到了一個熟悉的物理過程。在第三個階段,你已經上升到了哲學的高度,最終體會到芭蕾舞和世間一切事物一樣,不過是物質存在的形式而已。從藝術到科學再到哲學,這是個返璞歸真的過程。

 

插隊時,只要聽到廣播裡音樂一響,不管輪到了沙奶奶還是李鐵梅,我們張嘴就唱;不管是輪到了吳瓊花還是洪常青,我們抬腿就跳。路邊地頭的水牛看到我們有此舉動,懷疑對它有所不利,連忙揚起尾巴就逃。

 

在一生的黃金時代裡,我們沒有欣賞到別的東西,只看了八個戲。現在有人說,這些戲都是偉大的作品,應該列入經典作品之列,以便流傳到千秋萬代。這對我倒是種安慰——如前所述,這些戲到底有多好我也不知道,你怎麼說我就怎麼信,但我也有點懷疑,怎麼我碰到的全是經典?

 

這輩子碰上了八個戲,其中有兩個是芭蕾舞劇,居然個個是經典,這種運氣好得讓人起疑。根據我的人生經驗,假如你遇到一種可疑的說法,這種說法對自己又過於有利,這種說法准不對,因為它是編出來自己騙自己的。

 

 

我的丈夫——王小波

作者:李銀河

 

我想這個他就是對於那種荒誕年代的,那種荒誕的事情的一種諷刺吧,就是說希望這種荒誕的事再也不要發生了吧!

 

就是這個東西對於任何強加於人的東西,就算再好的東西,哪怕是烏托邦,他也是很反對烏托邦的。

 

楊瀾:這個故事為什麼能觸動你呢?

 

李銀河:我覺得好像很微妙的一種感覺。當時我記得有一個特別有意思的細節,就是他裡面提到了杜斯托耶夫斯基的一個很偏的小說,叫《Netoo hkaNezvanova》。我記不太清那名,但是當時我正好看了這本小說,我對這個小說的那種感覺,正好是他書裡寫的那種感覺。我當時就覺得

 

楊瀾:真想認識他。

 

李銀河:對,我就想要跟這個人可能早晚會有點什麼事發生,就是有這種預感。

 

楊瀾:剛才我們談到小波非常欣賞你的智力和你那種比較純樸的個性,那麼你欣賞他什麼呢?他是一個不修邊幅的男人,應該可以這麼說。

 

李銀河:我覺得他很男性,另外就是他的智力是很高的。我覺得他真正讓我佩服的,雖然我這個人挺前衛的,但是我還是有點隨俗,就是說我覺得在一對夫妻的關係裡面,好像男的應該比女的強。

 

楊瀾:你還是這種?但你是博士後,是吧?

 

李銀河:對。就是從所有世俗的標準看,他才是一個碩士,我是博士後了。按世俗的標準我比他高似的,工資他好像也從來沒有高過我,但是我就覺得他在智力上確實是他寫小說的才能是我特別佩服的,真正有值得我佩服的地方。

 

楊瀾:好像你也談到過,他有這種非常獨特的文風,同時他還有非常犀利的一種思想。你覺得他這個人在人格上,你非常尊重他嗎?在我看來他好像不是那種為功利所左右的人,可以說他是一個比較清高的人。

 

李銀河:我一向覺得小波他有兩個東西比較突出,一個就是他那種已經形成了的個人的寫作風格,我覺得這個並不容易。大家覺得誰寫作沒有自己風格,其實有好多人就像學生一樣,比如說文學系的學生,東西是很不成熟的,而他已經有了一點個人的風格。另外,我覺得他有一種很與眾不同的思路,從他的雜文裡頭可以看出來,就是他想問題的方式、角度好像老跟別人不太一樣。我有時候也挺納悶的,他這一套從哪來的?當初我們談戀愛的時候,我這個人是比較正統的,用咱們的話說,所以老覺得他那兒有一種挺新鮮的思路似的。

 

  楊瀾:那他在這個問題上到底怎麼想的?我們揭開這個比喻來談談,他思想的核心部分是什麼?他有沒有想用西方的東西來拯救中國,還是像很多人想過的那樣。

 

  李銀河:我想他實際上還是一種反對傳統的觀點,還是希望就五四以來,咱們中國知識分子在一直做的這件事,就是希望把理性、民主、科學給介紹進來。還是做的這件事,而且基本上還是這個思路,就是那種自由知識分子的那個思想傳統,覺得那些東西非常的誤國。對吧,就是它已經幾千年了。我原來也有一個想法,一個社會它最可能有的東西就是它一向有的東西,他不太可能有的是它沒有過的東西。所以說西方的東西有好的東西我們一定要學,而不是說不,我覺得還是這麼樣一個立場。

 

 楊瀾:那他在這個問題上到底怎麼想的?我們揭開這個比喻來談談,他思想的核心部分是什麼?他有沒有想用西方的東西來拯救中國,還是像很多人想過的那樣。

 

   楊瀾:王小波現在去世有一年多了,如果他現在還健在的話,你認為他在做什麼?

 

  李銀河:我想他最喜歡做的事,可能還是寫小說,當然雜文他認為也是一種社會責任吧,可能也會寫。但是他對別人說他雜文寫得比小說好,始終不太愛聽。而且我也覺得他是一個很好的小說家,尤其是我覺得20多歲的人,特別喜歡他,這點讓我覺得特別好。有文學評論家這樣說,就說小波的小說不是能在地鐵裡這樣抱著看的,而是因為他這樣要一笑起來,別人就會很奇怪的,因為說它的小說是自己一個人躲在家裡,然後那樣抱著看,看完以後一下笑倒在床上,說是這樣一種小說。我覺得有很多人,特別特別喜歡它的小說,我覺得這是小波最大的成功吧!

 

  楊瀾:他會感到欣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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