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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行貨感」與文化相對主義

 

人家拿你幹了什麼或對你有任何一種評價,都無須向你解釋或徵得你的同意。

 

同樣是人,生在曠野和生在山區,就有不同的見識。假若有人生為行貨,見識一定和生為貨主大有不同。

 

人生活在一種文化的影響之中,他就有批判這種文化的權利。我對自己所在的文化有所批評,這是因為我生活在此地,我在這種文化的影響之下,所以有批判它的權利。

 

人該是自己生活的主宰,不是別人手裡的行貨。假如連這一點都不懂,他就是行屍走肉,而行屍走向是不配談論科學的。

 

中國的典籍裡多的是,從孔孟以降,講的全是行貨言論,尤其是和《獨立宣言》對照著讀,更是這樣。我對這種言論很不滿,打算加以批判。但要有個立腳點:我必須證明自己不是行貨——身為貨物,批判貨主是不對的。

 

我看國學

 

讀完了《論語》閉目細思,覺得孔子經常一本正經地說些大實話,是個挺可愛的老天真。自己那幾個學生老掛在嘴上,說這個能幹啥,那個能幹啥,像老太太數落孫子一樣,很親切。

 

至於他的見解,也就一般,沒有什麼特別讓人佩服的地方。至於他特別強調的禮,我以為和「文化革命」裡搞的那些儀式差不多,什麼早請示晚匯報,我都經歷過,沒什麼大意思。

 

《孟子》我也看過了,覺得孟子甚偏執,表面上體面,其實心底有股邪火。他基本的方法是推己及人,有時候及不了人,就說人家是禽獸、小人;這股凶巴巴惡狠狠的勁頭實在不討人喜歡。

 

牛頓、萊布尼茲,特別是愛因斯坦,你都不能不佩服,因為人家想出的東西完全在你的能力之外。這些人有一種驚世駭俗的思索能力,為孔孟所無。按照現代的標準,孔孟所言的「仁義」啦,「中庸」啦,雖然是些好話,但似乎都用不著特殊的思維能力就能想出來,琢磨得過了分,還有點肉麻。

 

如果說,這就是中華文化遺產的主要部分,那我就要說,這點東西太少了,籠統就是人際關係裡那麼一點事,再加上後來的陰陽五行。這麼多讀書人研究了兩千年,實在太過分。我們知道,舊時的讀書人都能把四書五經背得爛熟,隨便點出兩個字就能知道它在書中什麼地方。這種鑽研精神雖然可佩,這種做法卻十足是神經病。

 

會背誦愛因斯坦原著,成不了物理學家;因為真正的學問不在字句上,而在於思想

 

四書五經再好,也不能幾千年地念;正如口香糖再好吃,也不能換著人地嚼。

 

我們民族最重大的文化傳統,不是孔孟程朱,而是這種鑽研精神。過去鑽研四書五經,現在鑽研《紅樓夢》。我承認,我們晚生一輩在這方面差得很遠,但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。四書也好,《紅樓夢》也罷,本來只是幾本書,卻硬要把整個大千世界都塞在其中。我相信世界不會因此得益,而是因此受害。

 

此種學問被無數的人這樣鑽過,會成個什麼樣子,實在難以想像。那些鑽進去的人會成個什麼樣子,更是難以想像。古宅鬧鬼,樹老成精,一門學問最後可能變成一種妖怪。

 

智慧與國學

 

學以致用嘛,沒有用處的學問哪能叫做學問。

 

我覺得西方的智者有一股不管三七二十一,總要把自己往聰明裡弄的勁頭兒。、為了變得聰明,就需要種種知識。不管電磁感應有沒有用,我們先知道了再說。換言之,追求智慧與利益無干,這是一種興趣。現代文明的特快列車竟發軔於一種興趣,說來叫人不能相信,但恐怕真是這樣。

 

學習本身很痛苦,必須以更大的痛苦為推動力,和調教牲口沒有本質的區別。當然,夫子曾說,學而時習之,不亦說乎?但他老人家是聖人,和我們不一樣。再說,也沒人敢打他的板子。總的來說,學習一事,在人家看來快樂無比,而在我們眼中則毫無樂趣,如同一個太監面對後宮佳麗。

 

智慧本身就是好的。有一天我們都會死去,追求智慧的道路還會有人在走著。死掉以後的事我看不到。但在我活著的時候,想到這件事,心裡就很高興。相比之下我倒更相信蘇格拉底的話:我只知道自己一無所知。羅素先生說,雖然有科學上的種種成就,但我們所知甚少,尤其是面對無限廣闊的未知,簡直可以說是無知的

 

理想國與哲人王

 

自柏拉圖以降,即便不提哲人王,起碼也有不少西方知識分子想當萊庫格斯。這就是說,想要設計一整套制度、價值觀、生活方式,讓大家在其中幸福地生活

 

羅素以為參差多態是幸福的本源,把什麼都規定了就無幸福可言。作為經歷了某種「烏托邦」的人,我認為這個罪狀太過輕微。因為在烏托邦內,對什麼是幸福都有規定,比如:「以苦為樂,以苦為榮」,「寧要社會主義的草,不要資本主義的苗」之類。在烏托邦裡,很難找到感覺自己不幸福的人,大伙只是傻愣愣的,感覺不大自在。

 

哲人王的又一可怕之處,在於他的學問。在現代社會裡,人人都有不懂的學問,科學上的結論不足以使人恐懼,因為這種結論是有證據和推導過程的,對於有理性的人,這些說法是你遲早會同意的那一種。而哲學上的結論就大不相同,有的結論你抵死也不會同意,因為既沒有證據也沒有推導,哲人王本人就是證明,而結論本身又往往非常的嚴重。

 

時值今日,還有人盼著出個哲人王,給他設計一種理想的生活方式,好到其中去生活;因此就有人樂於做哲人王,只可惜這些現代的哲人王多半不是什麼好東西,人民聖殿教的故事就是一例。

 

與羅素的註釋相比,我更喜歡蘇格拉底的那句原話,這句話說得更加徹底。他還有些妙論我更加喜歡:只有那些知道自己智慧一文不值的人,才是最有智慧的人。這對某種偏向是種解毒劑。

 

要不是達·伽馬找到好望角繞了過來,我們還真閒著沒事幹。從漢代到近代,全中國那麼多聰明人,可不都在閒著:人文學科弄完了,自然科學沒得弄。

 

救世情結與白日夢

 

有一夜,我抽了半條春城牌香煙,來考慮要不要過去,最後得出的結論是:不能去。理由是:我不認識這些受苦人,不知道他們在受何種苦,所以就不知道他們是否需要我的解救。尤其重要的是:人家並沒有要求我去解放,這樣貿然過去,未免自作多情。這樣一來,我的理智就戰勝了我的感情,沒幹這件傻事。

 

不切實際的救世情結對別人毫無益處,但對自己還有點用——有消愁解悶之用。

 

解放的慾望可以分兩種,一種是真解放,比如曼德拉、聖雄甘地、我國的革命先烈,他們是真正為了解放自己的人民而鬥爭。還有一種假解放,主要是想滿足自己的情緒,硬要去解救一些人。這種解放我叫它瞎浪漫。

 

中國的儒士從來就以解天下於倒懸為己任,也不知是真想解救還是瞎浪漫。五十多年前,梁任公說,整個世界都要靠中國文化的精神去拯救,現在又有人舊話重提。

 

讀書人有文化,就想到將來全世界變得無序,要靠中華文化來重建全球新秩序。

 

百姓·洋人·

 

(老百姓怕官)中國是個官本位國家,老百姓見了官,腿肚子就會篩起糠來,底氣不足,有民主權利,也不敢享受。對於絕大多數平頭百姓來說,情況還是這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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