按胡塞爾的定義:「一個好的懷疑主義者是個壞公民。」以魯迅的性格、主見,不管放到哪個朝代,恐怕都是「壞公民」

 

魯迅先生的模樣真是非常配他,配他的文學,配他的脾氣,配他的命運,配他的地位與聲名。

 

他長得非常地「五四」,非常地「中國」,又其實非常摩登,魯迅先生的模樣既非洋派,也不老派,他長得正好像魯迅他自己

 

1.魯迅死了,怎樣塑造他、修改他,全給捏在官家手裡:什麼要重點寫,什麼不能寫,誰必須出場,誰的名字不必點。這可見得我們知道的魯迅,是硬生生給一小群人塗改捏造出來的

 

2.幾乎每個人都提到魯迅先生生病不是一天到晚板面孔,而是非常詼諧、幽默、隨便、喜歡開玩笑,千萬不能把他描繪得硬梆梆。

 

我們今天的文人們,有為了學問而辯論到至於扭打起來的嗎?沒有,都客氣得很,總之不好玩

 

我們的歷史記憶、歷史教育,都是嚴重失實、缺乏質感得。歷史的某一面被誇張變形,另一面卻是給藏起來,總是不在場的。我們要還原魯迅,先得盡可能還原歷史的情境

 

魯迅簡直隨時地對身邊人、身邊是在那裏開玩笑。

 

好玩的人懂得自嘲,懂得進退,他總是放鬆的、遊戲的、豁達的;好玩,是人格乃至命運的龐大的餘地、豐富的側面、寬厚的背景;好玩的人一但端正嚴肅,一但憤怒激烈,一但發起威來,不懂的好玩的對手,可就遭殃了

 

魯迅懂得寫作的愉悅,懂得詞語調度的快感,懂得文章的遊戲性,寫文章不見遊戲性,觀點便只是觀點,深不到哪裡去

 

想必老先生一起這題目,就在八字鬍底下笑笑,自己得意起來

 

老先生看事情曉得體貼,既犀利,又厚道,既是激烈的,又是清醒的,不會將自己的觀點與態度推到極端,弄得像在發高燒。一個憤怒的人同時很睿智,一個批判者同時心裡在發笑,他的憤怒,他的批判,便是漂亮的文學

 

所謂嘻笑怒罵皆成文章,其實古今中外,沒幾個人可以做到的

 

文章的張力,是人格的張力,寫作的維度,是人格的維度

 

魯迅作文,就是這樣的在玩自己人的的維度和張力

 

他完全不是靠訊息獲知並實踐這類新的文學觀念,而是憑藉自己內在的天性,即我所謂的「好玩」,玩文學,玩時代,玩他自己

 

魯迅大氣,根本不在乎這類花招,不給出說法,只管自己玩

 

他早就說過:什麼主義進了中國的醬缸,就會變;他要是活在今天這個籠統被稱作後現代文化的時期,他也仍然清楚自己相信什麼、懷疑什麼,他會是後現代「文化研究」極度清醒的認識者與批判者。誠如巴特論及紀德的說法,魯迅「博覽群書,並沒有因此改變自己」

 

魯迅是誰?

 

他們在身後被不斷解讀、塑造、發掘、延伸。它們屬於不同的國族和時代,但不屬於政權;它們對文化與政治發生深遠影響,但從未被現實政治吞沒;它們的主張階段性過時了,因為後人接續了他們的文脈;它們歷久常新,因為它們早經鎔鑄為文化之鏈與歷史座標

 

所有人物與思想都可以商榷,理應商榷。當商榷二字得以流行的年代,正是抹殺批評、禁止懷疑的年代

 

尼采的咒罵則指向整個基督教世界,他說,天下只有一 位基督教,那就是耶穌,而耶穌教是兩千年來歐洲最大的政治

 

我們的困難不是不認識魯迅,而是不認識我們自己。要還原魯迅,恐怕先得借助魯迅的生存經驗,做一番自我還原

 

他為我們留下永恆的阿Q,但哪料到阿Q們後來可能紛紛當上役使鄉民的地方首長

 

在西方,文人從未被打倒,而是被質疑;從未被神化,而是被紀念;從未被架空,而是實實在在地被試圖理解;被持續研究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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