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和書蟲,當然不是一開始就那麼熟識,我們既不是同學,也不是同事,真要說有什麼關係,也就只是房東和房客的關係,但和一般租房關係不同的是,我們同住在一起,一開始他是想要找聊得來的室友,至於房租多少,根本不在他考慮的範圍。

 

台北居大不易,光是要應付林林總總的生活開銷,便已經壓得人難以喘氣了,如果還是那種在外租房子的,那需要承擔更大的壓力,而這時如果可以遇到居住環境優良,還不需要花費鉅額的房租的,那絕對是每個台北人都想要的,是的,書蟲就是如此佛系的房東,我是怎麼和他認識的呢?就讓我慢慢說給你們聽。

 

退伍後的幾年,我陸續在幾間台灣還算大型的出版社待過,雖然我並非相關科系畢業的,但是對於工作內容感到興趣,有那樣的動力推著我不斷努力求進步,一個個專案從自己手中經過,別人的書籍更是一本本從自己眼前被創造出來,在我還沒加入出版業前,我有個不曾,也不敢跟別人說的夢想。而當我來到前一家出版社的時候,我突然感到自己離夢想的距離,正緩緩的拉遠,雖然以前就相當遙遠,可是那時的我還自認這樣追趕下去,總有一天能夠追到他,可是如今,我了解到就算我在怎樣追趕,這中間我還是會進入休息狀態,但那夢想,它可是從來沒有休息的跑離我,於是,當我把手邊的幾個專案完成之後,選擇離開自己待了好幾年的出版業,於是人生翻了下一頁。

 

決定離開曾經喜歡的行業時,許多人都勸我應該繼續做下去,但對我個人而言,我深怕自己在做下去,就一輩子都只能成為書本的助產者,而不是那唯一個生產者,接下來要做什麼?做白日夢總是比實際去做輕鬆,我將近半年待業在家裡,無論怎麼修改履歷,一次次投遞,最後的結果都是同樣,最後家人看不下去,便介紹我到認識的工程行老闆那,去學做水電,就這樣,我從舒舒服服的上班族,變成從早到晚都滿身大汗,很多時候也不知道自己在忙些什麼,從那之後我就很怕遇到熟人,有人說沒錢就沒朋友,這句話的解釋其實應該是反過來的。並不是沒有錢就會被朋友放生,而是男人沒有了錢之後,就會變得意志消沉,並且毀了自己。

 

在台北這樣的不夜城,搭乘大眾運輸是最有機會碰到熟人的,之前我為了避免麻煩,能自行前往就自己騎車,一方面是不想與朋友相遇,另一 方面是不願滿身汗臭味,擠進捷運裡去影響別人,就這樣在烈日下工作了三個月,膚色也從原本的白皙有朝氣,轉變成灰黑無光,更像做工的人。還記得那天我是到汐止工作,因為老闆後面還要去其他地方,便要求我當天坐捷運到南港展覽館來和他會合,我也搭上許久未坐的捷運。

 

那天的工作比較早結束,老闆將我載回南港展覽館,離下班尖峰,還有一段時間,加上身上的衣服,並沒有到影響市容的地步。最後,我還是選擇搭乘回去,那時我住在頂溪站附近,必須經過幾個轉乘站,才有辦法回到家,這樣長途的通車,讓我興起到台北找房子的念頭,雖然房租會比較貴,可是省下的時間,才是真正無價的。

 

想到這便開始瀏覽著租屋網站,隨著一站一站的到達,乘客上來與下去,距離我家也只剩幾站,此時感到有人輕拍我的肩膀,一開始以為是要下車的人提前卡位,我側身讓出一些空間 沒過多久耳朵裡傳來,那個已經是除了家人老闆以外,很久沒有聽到別人說起的,我的名字:「吳亦文,好久不見了!」

 

我轉頭尋找聲音的源頭,一張熟識的臉龐映入我眼簾,那是我出社會後,第一份工作的面試官,後來也成為我的主管,對我這樣非一流大學出身的人,而且毫無編輯的經驗,他居然在我最需要的時候,提了我一把,給我了一次寶貴的機會,讓我得以進入出版業,也才會有後續幾年的工作經驗。

 

我記得他叫阿酸吧?每當與上面大頭開會完後,回到部門關起門後,就會私底下以酸言酸語的去講,剛大頭做的決定有多腦殘,每一次都可以把部門的同事,逗得笑聲連連,看到他後,那段愉悅的情景又浮現在眼前,我想我臉上的表情應該很尷尬,畢竟從沒想過真的會遇到熟人,雖然如此想,嘴巴還是回說:「........阿酸哥,好久不見。」

 

接下來,大部分的時間,都是阿酸在說,我在傾聽,偶而點點頭表示回應,聊的內容大多都是我離開公司後,同事誰誰誰跑去追夢,誰與交往許久的男朋友結婚,或是誰和誰偷偷談起來辦公室戀情,他說的人大多是我認識的,八卦人人愛聽,我也靜靜的聽著,阿酸可能聊得意猶未盡「好久沒連絡,我知道古亭站附近有家不錯的餐廳,不如等等一起吃個飯吧,現在去不太需要排隊」他說。

 

「好」我回應地有點冷淡,和我過去在出版社的樣子,有天大的改變,聽我這樣說,他的話題也轉到我身上,他說:「那你呢?」


「你這些日子來都在些什麼?亦文。」就在我們步出壅擠的捷運車廂時,他簡短的接著問。「你和之前在公司差好多,太陽在你身上留下太多他的殘忍。」

 

我一五一十的向他描述我離開他所在的出版社後的經歷,就算到達目的餐廳時還沒說完。

「該說你勇敢還是很傻呢!」在聽完我這段時間的遭遇後,他充滿疑問的說:「那你再來有什麼打算呢,我記得你是住在樂華夜市那吧」

 

「找新的住處」我回答:「想找離公司和工作比較近的住處,當然如果價錢能夠便宜的話,那便更好了。」


「真是奇怪阿,」阿酸說:「我今天剛好也聽到有人和我這樣說的,只是他是想要找的是室友。」

 

「找室友,他是要找人分租套房嗎?」我問。

 

「他的情況有點難以說明.....」阿酸好像有話想說,卻考慮不說出來,停了一下才繼續說:「實際上的有沒有工作,我也不清楚。他中午正感嘆遲遲找不到合得來的同伴,收多少房租沒有說,只是那間房子對他來講大了一點。」

 

「那真是太好了!」我叫道:「如果他只是想要找人合住,並沒太要求分攤多少房租,那我很願意去試一試。」

 

我的好前輩聽我這樣講,表情有點奇怪,放下手中可樂。「我勸你不要抱持著太樂觀看待這事,你還不認識林書瑋。」他說:「他喊說想要找室友也不是第一次,我曾幫他安排過不只一次,每次都是搞到對方打退堂鼓。」

 

「為什麼?他做了什麼?」

 

「喔,並不是做了什麼,而是什麼都沒做,光只是聊聊天,就能讓人感到他難以相處,他的思想有點跳---對自己的喜好是個狂熱者。據我跟他相處的過程,他是個不錯的人。」

「對自己的喜好是狂熱者,他的喜好是什麼?」我說。

 

「他喜歡看書,看書本來是很普通的興趣,可是看到他那種地步,到底是為了怎樣的原因,據我從他看的書籍來看,他從沒有系統的想要專研任何方面的知識,他閱讀的範圍說好聽是廣泛,說實話十分無秩序而且散漫隨興,但他從來沒有抱怨過什麼,就是這樣一直看,從早到晚。」

 

聽前輩這樣說,我在心中描繪出一個人形,臉是空白,但是那種日日夜夜安靜看著自己的書的樣子,卻慢慢的清晰「你沒問過他讀那麼多書想做什麼嗎?」我問。

 

「不,他不是一個輕易說出心裡話的人,說他有點恃才傲物太過分,不如說他感興趣的話題很冷門,除非遇到聊的來的人,才會願意與人溝通。」

 

「我非常願意見見他,」我說。「雖然時間比以前少,但我還是一直有在看書,如果要與人同住,也會想找個安靜而且喜歡讀書的人。忙碌一天後的休息時間,我無法忍受吵鬧與刺激,在工地所受的噪音與刺激已夠我承受了。我要怎樣才能見你這位朋友?」

 

「我幫你問問,他一般都不會離開住處太遠,」阿酸剛說完,便拿起手機尋找了下通話記錄,選定撥出號碼,我坐在他面前,等待著答案。

 

撥了好幾次都沒人家,可能電話那頭的主人,在書海當中遺忘他的手機放在哪裡了吧?電話終於撥通了,只聽見阿酸以很親切的口吻對電話那頭的人問說:「喂,是我,你在幹嘛阿,這麼久才接電話?」
「什麼?書正在看精彩的地方,不想被打斷?」
「找你什麼事?喔對,你不是還想要找室友嗎,」
「我這邊有位合適的人選」
「男的,我以前的同事,年齡應該跟你差不多,符合你以前的要求,也蠻喜歡看書的」
「是嗎?」阿酸一連跟手機那頭的人,講了好多關於我的事情,突然轉頭問我說:「亦文,你明天哪時有空呢?」

 

我想了想明天有什麼事情要做,明天週六也沒什麼事,最多也只是想睡晚一點,多休息一下,便回答說「大概下午兩點有空。」

 

「下午兩點嗎?」阿酸聽完我的答案,便繼續對電話那頭的人說:「你聽到了吧,明天下午兩點你可以吧?」
「可以喔!」
「那時間就定在下午兩點,地點就選你家附近,你喜歡的那間沒什麼人氣的某某咖啡廳吧」

「先這樣,下午兩點記得囉!可別遲到讓我們等你了,明天見,不打擾你看書,掰掰!」就在阿酸的三言兩語的溝通之下,定下明天下午兩點,要和他那位朋友見面。

「明天下午兩點,我們約在捷運象山站吧,你騎車過來,如果聊天結果順利的話,就直接去看房子吧!」

「當然好」我回答,之後聊天內容漸漸的轉移回出版業的八卦去了。

 

享用了這頓意料之外的晚餐,從餐廳往捷運的路上,阿酸又向我描述了一些這位我想要同住的先生一些怪異個性。「亦文,我和你共事過,知道你是一個有自己的想法,不太會與人打屁閒聊太多」他說:「那位林書瑋,可比你還要極端,他願不願意和一個人做朋友,單憑最初見面的幾句話就決定了,如果你與他聊不來,結果做不成室友,可別怪我。」

 

「如果聊不來就算了,我最多繼續找房子而已,」我們在古亭的捷運出口處停了下來,我回答他「以我對你的認識了解,阿酸」我認真看著前輩,接著說「以前還在公司的時候,那段聽你酸言酸語靠北大頭的時光,是我出社會後相當歡樂的歲月,你說得話是那麼直接那樣的深刻,靠北的實在恰到好處,可是聽你提起口中這位朋友時,好像遺忘了酸言酸語,多得是很濃的擔憂和不捨,好像有某些原因使你無法放手不管這件事,對我說實話吧,是不是你和這人有什麼瓜葛,還是有其他的原因?讓你在處理他的事情時,變得一點都不像我所認識的阿酸。」

 

「其實,這位林書瑋...」他遲疑了半拍才回答:「他是我的表弟,我大姑姑嫁到桃園去,他有三位子女,表哥繼承家業,表姊嫁得夫家也對他不錯,唯獨這位表弟到現在還是孤家寡人,一個人住在台北,他畢業之後便沒有和家裡要錢過,但他目前也沒有在工作,可是卻一點也不缺錢。

 

這中間的緣由有點複雜,未來你認識他之後,再自己問他吧!反正我大姑始終對他放不下心,最擔心的是,如果他願意做些什麼,家裡那邊絕對百分之百支持他去做。可是他就維持一種頹廢放棄人生的狀態,每天什麼都不做,也不與交際,,參加社交活動什麼也沒有,扣掉睡覺和吃飯,剩下的都是在看書,什麼都看,毫無章法的看。

 

每一次遇到大姑,她都會私底下拜託我,能夠在旁邊幫書瑋尋找下一步要幹嘛,在大姑的請求下,我才開始一次又一次的想方設法幫他安排參加不同的活動,希望外在的刺激,能夠觸發他找到自己想做得那件事,那之後,我和他有過衝突吵架,也有過折衷退讓,可是最後他還是他,我反而因此培養出許多意想不到的興趣」阿酸苦笑著說完。

 

「他還真頑強阿!所以找室友也算幫他嗎?」我好奇地問。
「是的,我之後實在想不出什麼辦法,能夠改變他。」阿酸回答到:「後來看到房子裡還有空房,才想到不如來幫他找室友吧!每天同住在一起,也許那樣溫和的潛移默化,才是真正有效的,最後能夠帶來不同的結果。」

 

聯想到阿酸最早的開場白,我不自主地笑說:「所以結果還是他的頑固大獲全勝了嗎?」
阿酸搖搖頭,又一次苦笑說:「別說了,失敗很多次之後,我都打算放棄了,可是他大爺卻還在興頭上,三不五時就會說他想要找室友,請我幫他問問看,有沒有想找分租房子的朋友。

 

如果今天他是在女人花海裡漂泊,我猜大姑也不會那麼緊張,最多念念他要有所節制,可是他距離上一段感情已經七、八年,他又不是沒有錢的那族群,卻放任自己在書堆中慢慢變老。」

 

阿酸停頓了一下,語氣從半開玩笑轉為誠懇的對我說:「亦文,我不會說我對你很期待這種,我都忘了對多少人說過的陳腔濫調,可是我還是希望,你和我表弟能夠聊得來,和他同住,當他在台北少有能夠講的話上的朋友。」

 

看著眼前如此誠心請求的阿酸,和過去在部門裡談笑風生的形象,根本不是同一個人阿,到底是怎樣的人,能夠讓阿酸如此這樣低聲下氣的到處拜託人,經過阿酸描述之後,反而讓我更想一見他口中的那位表弟----林書瑋。我回應他說:「聽你這樣說,我的態度還是不變,一樣很願意去嘗試這樣同住的機會。」

 

阿酸聽我這樣回答,回說:「我代我的大姑姑先謝謝你,那麼我們明天下午兩點,象山捷運站見吧!今天能夠遇到你,真的是太好了。」久別後的不期而遇,阿酸再一次為我帶來目前最需要的好消息,我們在古亭捷運出口處聊了蠻久,互相留了現在的連絡方式後,才呼手道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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